第36章(2 / 2)
祁然开始的回答很简短。半晌的沉默后,又是很长的一段话,他积攒着的,对夏羽斐的防备和芥蒂原来都事出有因。
真好笑,谢鸣秋五年前那噩梦般三个月的记忆因为抵制痛苦而被刻意淡化,甚至或许是他自己篡改记忆,因而一直以为谢志荣是因为陪某个情人三个月不归家。
就在秋明婉监禁他的前一天,原来那段点燃燎原大火的话,谢志荣告诉她的是,他找到了曾经自己答应过要照顾的孩子,不能放着他不管,那是某个约定。然后,就去了另一个房子,另一个女人那里,去演绎他伟大父亲的角色,留下了他另一个亲儿子给一个崩溃的母亲。
原来,是一个情人,也不只是一个情人,还有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就是夏羽斐。
但他们并没有在五年前相遇,只因为一点小小的巧合,因为谢志荣在去接夏羽斐回来的那天接到了一个电话,来自谢鸣秋的初中,告诉他一直请假到了一定天数,可能会导致留级,他才得知自己儿子已经一个月没有去学校了,他决定先打发老师,回去看一眼,也该提前告诉他要带回来一个漂亮哥哥。
只这一眼,就看到了被铁链拷在床头瘦得脱形的谢鸣秋,疯的连正常的对话都不能进行的秋明婉,还有自己平日给足了工资却不明白要给自己打电话的一群瞎子。
“我不是有意棒打鸳鸯,可是夏羽斐这个人实在变数太大,你不知道他多危险。你知道他之前被迫休学,其实是差点被人轮-奸,但是最后反而是他受到了处分,那是因为那个人算是受到了秋家的鼓舞,就是你外公外婆……就是从你妈病了开始,他们满世界找姓夏的那个女的,觉得是她的问题,那个女人精得要命,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找了几个月得知她可能有个儿子,就去整他,一开始是正常的学校不让他读,从上面施压,搞得他只能去读华中,又断了他妈给他的生活费什么的……用什么手段吧。本来都消停了,结果去年,那时候你妈不是刚死吗,他们又怂恿那个叫姚淮的,就是程川的大哥,说可以随便整他不用担负后果,学校说是留校察看,其实就是扣着他学籍证吊着他……让他之后都不能高考。”
讲着讲着,祁然都快觉得夏羽斐天可怜见了,可这又不是他这通电话的重点,都疑似临阵倒戈:“我想说,就在那之后不久,他就来谢家了,才过了多久你们就好上了,你觉得这可能吗?”
“若不是斯德哥尔摩,谁跟仇人恋爱……他没有跟你解释过这些吗?你们恋爱都谈了什么?”
“你说这可能吗?”
谢鸣秋空洞地问夏羽斐,又问他自己,他曾反复自诘,**从何而生,后来他放弃了求证,放弃了从白驹过隙般的情迷意乱中找到答案,因为喜欢,多巴胺肾上腺飙升,思考被消磨,那就及时行乐。因为喜欢就是毫无道理的,他短暂地怀疑过夏羽斐,然后又很快否认,因为谢鸣秋实在是一个毫无牵挂的人,无色无财可劫,他费那么大劲折腾自己干什么。
哦,他今天知道了,还有复仇。
原来复仇会让人这样痛快,甚至能消磨跟仇人上床的痛苦。如果是这样,夏羽斐的目的达到了,谢鸣秋这18年从未像今天这样痛苦、绝望,甚至萌生了从窗口一头跳下去的念头。夏羽斐惩治姚淮不过纯粹是因为他挡了他的道,而现在在他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一个障碍罢了。
——原来一切竟这么简单。
夏羽斐什么也没说。
谢鸣秋第一次不带任何偏见地看那双黝黑的桃花眼,继承了他母亲的所有特质,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累积着夏羽斐的所有秘密,没有一个人可以从中反射出丁点光明。
似多情,却无情。
此刻那双眼睛倒映着自己的面庞,或许有泪落下来,因为视线变得模糊,是夏羽斐的眼泪?不,只可能是谢鸣秋自己的,他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疑问,在这一夕爆发,他没有因为夏羽斐轻佻的语气愤怒,却因为这沉默被点燃。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谢鸣秋的声音却依旧处于那种轻飘飘的状态,仿佛触碰就会支离破碎,被水压破开缝隙的玻璃墙,根本不需要助力就能碎裂,他就像个脆弱的玻璃人,一滴一滴落下晶莹的泪。
“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炮-友?情人?还是……”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哭腔,带着因哽咽不可避免的含糊不清,“我只是一个报复对象吗?”
“你要怎么报复我,上了我然后告诉我不过玩玩?还是把我逐出这个家门,体验一下跟你一样无家可归的感觉?原来报仇这么痛快,让你跟一个男人上床,都不会觉得恶心?”
谢鸣秋感觉自己在面对的就是一个巨大的空洞,他世界的所有元素都在慢慢被这个黑洞吸纳,且看不见结果。他又觉得这一切压在他刚18岁没多久的脊背上,很沉重,他12岁的时候也曾觉得那个洞很沉重。
然后呢?然后他把那个洞扔掉了。
那他现在也可以这样处理吗,以前那个洞里装的大部分的秋明婉和少量的谢志荣,还有很多乱七八糟惹人生厌的孩子气的意气风发,现在里面都是可怜的夏羽斐。
他很难得的觉得自己也有一点可怜。
“我原本以为,我没有什么你可以图谋的,所以即便我不懂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我也骗自己可能是发自真心吧……至少不是一直在骗我。至少不是一直……哈。”谢鸣秋已经哭得喘不上气了,沉默空气中之余他一个人的哭声回响,夏羽斐像是游离人世之外,就连呼吸也被湿润的空气湮灭,犹如一个被眼泪溺死的罹难者。
“我总是在问你是怎么想的,现在我知道了。”
夏羽斐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不是那样的冷漠,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有一点怜悯,有一点哀愁,更多的,却是无穷无尽的迷茫。
或许他对这个场面无所适从,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他不知道谢鸣秋在说些什么。
隔了很久,他们才听到夏羽斐的声音。
“……对不起。”
“别了吧。”谢鸣秋擦***脸上的泪,却说出了他很久以前就想告诉夏羽斐的一句话,“对不起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三个字。”
他已经听这三个字听过太多遍了。
他们又相对着沉默了一会,这一次时间不长,因为谢鸣秋的手机唐突响了起来,是手机自带的闹钟音乐库中的火灾警报,谢鸣秋喜欢用这个来提醒自己事件十万火急。
现在这件十万火急的事,是夏羽斐迎来了他19岁的生日。
两人都被这猝不及防的闹钟铃吸引了注意,谢鸣秋迷茫地看着那块发亮的屏幕,像是不明白上面写了什么,直到因为时间过长这段音乐短暂地停止,过五分钟,它还会再响一次。
谢鸣秋掐灭了那场熊熊燃烧的大火。
“生日快乐。”
他没有再哽咽,但声音却是哑的。
那是19岁的夏羽斐收到的第一句祝福,也是他的头一段恋情中最后一句话。
伴随那句话的,还有微光中,谢鸣秋仓皇离去的背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