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伶（2 / 2）

吴靖棠不可置否。台上，叶敛华却已经在那奉着高香的高几边坐了，先把个拂尘一甩，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却无一点儿宝相庄严，身子是歪的，眼神也是歪的，水袖一甩，便是满场的春情。再一开嗓，又当真是绮靡到了极处，真真是个思春的女儿家，眼波一转，便是顾盼生情。

小尼姑年方二八……

只唱了一句，尾音便高高地吊上去，像是转不过来气似的，突然劈了嗓，尖得如一声鹤唳，连带着京胡声也突然刮破了一般，拉出刺耳的一声，然后就戛然而止。

整个满堂春里顿时一片死寂。

叶敛华整个人像是定住了，良久，才缓缓地咳了一声，施施然地站起来，朝着场下福了一福，也看不出面色有什么，只把那拂尘一丢，自己便转身下台去了。

台下顿时有人闹了起来。

黄叙舟面沉如水，手里仍旧握着他那柄烟枪，烟杆是白玉的，他的手指也同白玉似的，攥得指节都发白。

吴靖棠坐在他身边，突然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黄先生，这叶老板的脾气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呐。

黄叙舟像是没听见吴靖棠的话，只是非常缓慢地放下了他的烟枪，烟葫芦在案几上磕了一下，发出质地生脆的一声响。

乱嚷嚷的人越发多了，还有许多闹着要退票。

叶敛华只当作没听见，快步地从后台口过去了。俞待桐要去拉他，却只拉着了他半截水袖。叶敛华回过头来，唇边莫名地挂了一丝冷笑，哼地一声把那水袖一甩，怒也怒得风华绝代，就这么自顾自走了。

俞待桐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台下乱糟糟的一片，又看见了黄叙舟。他咬了咬下唇，像是突然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突然一个健步冲到了锣鼓班子里。

敲锣的、拉京胡的、吹笛子的，也都茫然成了一团，显然是没见过这场面。俞待桐扬起嗓子，好师傅，好歹想个法子救救场吧。

拉京胡的苦着脸，这……这怎么救？谁能代替叶老板唱？

俞待桐急道，我，我来唱。

你？你还能唱青衣吗？

我不唱孽海记。俞待桐一把揪下那软罗帽，又把个假发都特意抓散了，我另唱一出！

你唱什么？

托兆碰碑！

锣鼓班子的人面面相觑了两眼，也不知是哪个先定了神，咚地敲了一声鼓。像是一粒石子突然丢进了水塘里一般，台下闹闹哄哄的都是一愣。鼓点随之越来越密，咚咚咚地敲，仿佛催命一般。俞待桐提气一跃，就像是有意显摆一般，险伶伶地跟着那鼓点翻起了筋斗。鼓声一歇，他便稳稳地落定了，一身短打，却凌空做了个打袖，仿佛身上真着了那黄蟒长袍一般，威风凛凛地一喝，台下顿时静了下来。

叹杨家，秉忠心，大宋扶保！

俞待桐开了嗓，京胡随之绕梁而起，一段二黄板便像是你追我赶似的，配着鼓板一声急似一声，俞待桐走得端方，便真成了那困在两狼山下，走投无路的杨令公，站定了身板，又唱，到如今，只落得，兵败荒郊！

谁也没瞧过一身短打、未戴髯口的杨令公，一时之间都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一会儿，才蓦地听见有人拍了拍手。又不知是谁，远远地叫了一声好，这才算是救了场子似的，陆陆续续地又有人喝起彩来。

吴靖棠这才把手放下了，转过头去对黄叙舟笑了一笑。我瞧着，这一折戏，比那《孽海记》好。

黄叙舟脸色有些发白，眼神却仍是平静的。

如今这世道，原就不该唱那些靡靡之音。吴靖棠收敛了笑意，看定了黄叙舟，目光微有寒意。黄先生，你说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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