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玉兰(2 / 2)
俞待桐怔在门口。
黄叙舟上前一步,一手轻轻地在俞待桐肩膀上搭了,微微抬头露出了宽檐帽下一双眼睛,看定了叶敛华。出不出这梨园,晚辈一个礼,叶老板总还受得起。
叶敛华笑了笑,摇摇摆摆地往院里走了,黄叙舟跟进来,摘了宽檐帽,难为叶老板在上海还能找出这么一方院落,看着倒像是北京的四合院。
叶敛华转过身来,我八岁就跟着戏班子去了京城,一个班子的孩子们,都跟着师父住一个大院子,这都大半辈子了,早都习惯啦,哪还改得了。回了上海一看这小门小院的,都学那洋人的派头,不局气,住不惯了。
说完了,又十分怅惘的样子,在院中的石桌石凳上坐了,给黄叙舟倒了一杯茶,自己拢了拢鬓角,俞待桐这才发现,他的鬓角竟已有了点点斑白。叶敛华就叹,唉,这把年纪才回来……家乡话也不会说了。
黄叙舟便坐下了,整了整长袍下摆,把那茶端在了手里,却不喝。那后来,叶老板怎么又舍得离了京城?
叶敛华横他一眼,明知故问。
这一节俞待桐倒是真的不知道。叶敛华漫不经心地朝他笑,小孩子家家,什么事都爱打听。
黄叙舟像是闻够了手里那盏茶,到底是一口没喝,又原位搁了回去。此事原是黄某的疏忽,没给叶老板提个醒儿。
叶敛华冷笑。可不。你若是早说那姓吴的就坐在台下,就是八抬大轿来请我也不去你那满堂春唱。说完,脸色变了一变,简直要把一口银牙都咬碎了似的发狠,那吴家父子都是徐世昌门下的走狗,原先巴结着段祺瑞,现在看皖军不行了,徐世昌这老狐狸,倒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让这姓吴的小子在上海……
黄叙舟抬起了头,看着院里那一棵树,枝桠伸展开来,正罩在这石桌石凳上面,已结了几粒白色的花苞。玉兰快开啦。黄叙舟蜷了手指,拿指关节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这才又低头看住了叶敛华,笑道,分明才二月里,这花今年开得早呢。
叶敛华猛地住了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良久才惨然地笑了一下。黄先生,我懂规矩。场是我砸的,合该我受下。您开口吧。
俞待桐茫然地看着黄叙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了一支西洋卷烟来,然后撕开了外面的纸卷,里面竟不是烟草,而是颜色难辨的一包细粉末。黄叙舟看也未看便全倒进了面前的茶水里,然后把那茶盏往叶敛华面前一推。叶老板昨儿个没能开嗓,想必以后也是不能了。
俞待桐豁然变了脸色。大哥!
叶敛华却没说什么,只是脸色白得如同蜡一般,嘴角无力地拧了一下,难以分辨到底是想哭还是想笑。然后他便伸了手,取过那茶盏一仰脖灌了下去。
黄叙舟站起身来,口中已换了称呼。叶先生。他拾起帽子,按在了胸前,朝叶敛华点了点头以作致意。保重。
俞待桐便很不平似的,叶敛华却已经站了起来,郑而重之地朝黄叙舟行了个礼。多谢黄先生。
叶先生,容我再多一句嘴。黄叙舟戴上了帽子,眼睛却看着俞待桐。这世道与人心从来如此,看得比别人透,就活得比别人苦。还是糊涂些,好好守着自己个儿的日子,求个平安。
说罢,便再未置一词。像是知道俞待桐不会跟他走似的,独自一个人出了这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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