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2 / 2）

崔湃微仰着头，扭扭脖子，咔咔作响。

阿水知道自家郎君很是上进，常常一忙起来昏天黑地，真真是难得闲暇。

马蹄翻飞，一行人马从西市内街闹市之中疾驰而过，泥星四溅，惊断了崔湃这份难得的闲暇。

驰马飞溅的一溜泥星，不偏不倚正好溅在崔湃的大氅之上，黑狐毛的大氅，何等昂贵。

一身泥星。

污迹斑斑，崔湃冷下面色。

疾驰的人马扰得行人四散躲避。

市署下维护市场秩序的果毅巡迣（xún zhì）见来者身下骏马，竟没有上前阻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这队人马赶紧从自己眼皮底下过去，并不想为自己惹来麻烦。

现在这些半大不小的毛头小儿仗着家世，也忒不懂规矩。

阿水说道：“待我追上去拦下这群少郎！”

崔湃起身，一抖大氅。

这是发火的前兆！他家郎君发飙起来的样子，阿水可是见过的，但凡敢来挑衅的纨绔子弟没有一个不被揍扁在地。

“少郎？”

将身上的泥点拍了拍，崔湃望着马背上远去的一众身影，娇小玲珑，身姿秀美，明显是爱着胡服的世家贵女。

阿水这个愚笨的小子。

见崔湃俐落的翻身上马，阿水也连忙上马。

自家郎君的冷冽落在阿水眼中，分明是一张“决定追上去好好教育一下黄毛小儿如何做人”的冷脸。

阿水聚精会神等待指令，只听得崔湃简单一句，“罢了。”

？？？

“罢了？”

阿水还来不及反应，崔湃已经单手持缰扭转马头，朝着食肆深处缓慢行去。

哦，郎君今日前来西市可是有正事的，切莫耽误了正经事。

————

崔湃的正经事于他而言，也算不上什么正经事。

今日前来是赴同僚之约，大理寺司直（从六品）卢祁组的局。

本不想来还是来了，他倒不是碍于对方的官品高下，只因卢祁此人竟然搬出年少竹马的情谊来要挟，嚷着只要他敢不来，自己就要讲年少窘事爆猛料，必须要全他一个面子。

崔湃知道卢祁这一群人叫他来，多半也就是老三章的那几件无聊闲扯。

来也无妨。

卢祁定的一家最近人气爆棚的波斯食肆，崔湃虽未来过，亦有听说，此肆之中胡饼花样繁多，口感地道，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它的独门美食，饆饠（毕罗）。

波斯食肆并无阁楼，只有一层，已十分宽敞。

食肆中心是波斯乐师演奏的场所，四周的地上铺满手工编织的毛毯，毯上再置食案，食客席地而坐，皆有靠枕。

坐席与坐席间隔着可移动的宽大屏风，形成相对私密的包席空间。

崔湃由食肆的波斯小厮领着一路直至卢祁的包席。

包席中一众人聊的正欢，眼见崔湃现身，纷纷起身行插手礼仪以示恭敬。

崔湃脸上明明一副我跟你们都不熟的疏离，卢祁却阔步上前，眉开眼笑，完全将崔湃的不热情直接忽略，崔九这幅故作冷傲的模样，他打小就见怪不怪了。

“九郎！多日不见！又俊俏不少！”

卢祁的开场白让在场众人哑然，揣测着崔九郎会不会卖卢祁的面子。

卢祁预备展臂相拥，被崔湃伸手止住。

果然！

众人就知道这个崔九郎绝不是个热情的男子。

崔湃斜睨一眼卢祁，脸上表情明显在说朝会上昨天还见了，话说得你自己尴尬不尴尬？

卢祁笑对崔湃。

毫不尴尬！

崔湃无语，抬手解开大氅，跟随的阿水接住大氅立刻自觉退出包席，退出世家子弟的空间。

卢祁笑迎崔湃入上席居首，崔湃坐下，众人亦坐下，众人心中明白若不是今日有卢祁出面，绝对是请不动这位“神仙”下凡的。

崔湃的脾气，世家子弟皆知，老虎的胡须摸不得。

寒暄之间，不自觉多了几分讨好。

卢祁拍手示意酒博士上前伺候。

色泽浓郁的葡萄酒从高颈壶倒入狩猎纹八瓣银杯，金银器皿在西域诸国风行，能工巧匠东入长安，带入许多不同于中原的异域纹式。

细品手中银杯，衬托着紫中透绯的葡萄酒更显通透。

崔湃与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卢祁大赞：“好酒！”

众人连声附和，活络气氛。

酒博士再次上前斟酒。

崔湃斜靠在织纹交错的靠枕上，微一抬眸，远远撇见食肆正门而入的数道纤细身影。

嗯，特别是人群中那一身缠枝纹翻领胡袍，织工精美，最是惹眼。

认出它，也就认出了这一行人。

好巧，不正是马溅泥星的始作俑者吗？

崔湃轻哂，冤家果然路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