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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尘翕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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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垚和符衷对视了一眼,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考量许久,季垚抬起右手,伸出去握住了巨鹰的一根翅羽。白色的羽毛刚强有力,像一把把倒竖的尖刀。

人类的手在这时就显得格外小,以至于只能握住羽毛前端很短的一部分,这巨翅轻轻一挥动,就能把季垚的身体劈成两半。

那天的海滩上出现了奇妙的一景,一个人和一只鹰握了手,那情景诙谐又庄重,但没人会笑出来。大海仍然在重复着每日的问安,两种相隔46亿年的生物,在海潮声中达成了第一次会晤。

时间的鸿沟和重压,仿佛都在这一握中分崩离析、

灰飞烟灭,而嘲笑了人类几万年的天籁之声,也在这一握中重归寂静。

那短短的几十秒,是季垚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也是符衷一生中最震撼的时刻,包括他之后所经历的天崩地裂的灾难,在这一幕前,也显得毫无意义。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战胜了时间的时刻,也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超越时间的时刻。

短暂的和平时光后,巨鹰收回了翅膀,它最后看了季垚一眼,然后挪动巨大的脚爪转向渺阔的海洋。似是极其兴奋地啸叫一声,然后它猛然振翅腾空而起,狂风掀起沙尘,遮天蔽日。

鹰飞到高空,缩小成一个点,绕着海域环飞,似是在逡巡自己的领地,声音洒下来,变得辽阔渺茫,不甚清晰。

“看来你确实很受这些鸟类的欢迎。”符衷笑着揶揄,“它对我就非常吝啬,连余光都不分给我一点。”

季垚笑着点点符衷的鼻尖,说:“你跟一只鹰吃什么醋,小心眼。说不定你很受其他动物欢迎,比如狮子、豹子,等等。”

“狮子豹子我不知道,我知道我跟一只狐狸关系很好。”

“哪只狐狸......?”

季垚下意识地问出口,问完了才觉得有点不对,他看符衷垂着眉毛似笑非笑,忽然明白过来自己被将了一军,符衷总叫自己老狐狸,所以他说的那只狐狸就是自己。

耳朵腾地红起来,季垚忽然说不出话,他窘迫地低下头假装看路,脸却不受控制地一个劲往符衷胸上埋。

“你好,朱医生。”符衷突然出声,手也紧了紧,“你怎么在这里?”

季垚忙把脸从符衷胸上抬起来,别开了一段距离,一脸冷静自持,这就是他变脸的本事。朱旻插着衣兜站在轮椅旁边看海,白褂子敞开着,被风吹起来,像一面旗帜。

“是我逼他的,大猪。”季垚没等朱旻发话,先发制人,“我想站起来走走,就叫他扶一下,就这样。”

朱旻撑着轮椅,撩撩自己没梳上去的头发,踩了踩脚跟,欲言又止,坨子捏得梆硬。他看看扶着季垚的符衷,符衷态度谨慎而认真,做事也周到,朱旻忽然松了一口气,在心中赦免了季垚。

“坐吧。”朱旻拍拍轮椅,简短地说,伸出手指顶了季垚一下,“也只有他会这么照顾你,我放心了。”

“你的语气为什么像嫁女儿的老母亲?”

“要是你哪天真的嫁出去了我会比现在更高兴的,三土,你得要有个人照顾。”

符衷小心让季垚坐下,帮他打整衣服上的褶皱和裤腿,擦干净脚底后套上薄薄的布鞋。他做着这一系列熟稔的动作,默不言语,就像做了千百遍一样普通,仿佛天生就该这样。

朱旻终于不再停留于这个话题,他看了看天,说:“巨鹰与我们的关系不错,看来以后还得多多仰仗它们的帮助。”

“傻子,你怎么不想想它们为什么要帮我们。”

“这重要吗?”

“当然,朋友,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好吧,我只是个医生。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深远,毕竟我只是一个医生。”

三人回到飞机上,工作人员在忙碌,路过时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季垚,均立正行礼喊首长好,鞋跟碰得山响。符衷说起制图员的死,季垚默然垂首表示深切的遗憾。

坐标仪尚且停留在山区外部,它最近几天都没有挪动一步,偶尔有雄鹰来光顾,绕着坐标仪盘桓不止,甚至会在高台上降落,眺望一会儿遥远的青山。

人们不再视其为洪水猛兽,也不再进行驱逐,两者之间达成奇妙的平衡,雄鹰们看起来十分安定。而关于

巨鹰为战斗机带路并且还救了中国区指挥官的传闻也不胫而走,人们津津乐道。

“检测结果出来了没有?埃文,求你们动作快点。你刚刚把鹰放走了,我希望检测结果能在那只鹰的爪子落地前从打印机里吐出来。”

“正在打印了,教授,请稍等我一分钟。我不知道那只鹰怎么又飞回来,然后躺在我的实验台上。妈的,我不知道。杨教授,请把你头上那撮急躁的毛压下去,很快就好。”

杨奇华薅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的外褂和领带都散开了,看起来风尘仆仆,他这个的外表就昭示着他已经在CUBL熬了几个通宵。

最后一张纸吐出来,打印机终于可以休息片刻,腆着啤酒肚的老埃文三两下收拾好纸头,塞进杨奇华手里:“这些就是全部资料,不要再来骚扰我了,我得去和那些蛇打交道。”

“去你妈的。”

杨奇华低头翻看手里的一沓纸,转过脚尖匆匆往门外走,肖卓铭突然挂着牌子探进半个身体,说:“老师,指挥官要见我们,我们得到通讯台去。”

“他几天前就发来消息叫我们等着,说有事情要找。他有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教授,我就一直等着指挥官的信号,也许是需要我们的帮助。”

杨奇华喊了一声上帝,把资料卡进蓝色的塑料夹里,路过玻璃墙时对着墙面整理一下领带和外褂的扣子,再顺了两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具有学者的精英气息,而不是通宵熬夜后无精打采脾气暴躁的糟老头。

“你好,指挥官。”杨奇华转过椅子坐下,会议室里就只有他和肖卓铭两人,长形会议桌另一头打着全息投影,季垚坐在上首,一边坐着符衷,一边坐着不认识的医生。

季垚简单地和他们问好,指了指朱旻,说:“这是朱旻医生,你们应该见过。朱旻,那位是杨奇华教授,生物专家。旁边那位是肖卓铭医生,实习生。”

朱旻淡淡地微笑,抬手招呼。再向肖卓铭和杨奇华介绍了坐在他对面的林城,林城衣装妥贴,头发整齐,他的身份是特聘咨询员,也就是人形档案库。

互相打过照面之后,肖卓铭开口:“指挥官找我们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吗?”

季垚让符衷放了音频,何峦给的那一段音频,杨奇华和肖卓铭听完后,各自的脸色都不好看。季垚注意到他们神情的变化,心下了然,杨奇华的嘴角绷紧了,似乎藏着什么心事。

“嗯。”季垚用一个字总结完,面向肖卓铭,“我不知道有没有找错人,所以我想问问肖医生,刚才录音中的内容,是否与你家或者你的家人有关?”

肖卓铭没想到季垚会指名道姓让自己回答,她顶着手心,仔细思考了一阵,回答:“录音中说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的母亲姓李,是航天专家,你们去网上搜一搜就知道。所以我上小学那年就被国家强制带走,一直到现在。我很少见到妈妈。我的父亲是个......探险家?走南闯北,我也很少见到他。”

“所以你就是一个人生活?”季垚说,“你对父母的事情一无所知?”

“我是国家养活的,我的家庭比较特殊,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确实很不幸。我爱妈妈,我也爱爸爸。虽然爸爸已经消失很久了,妈妈在航天航空实验室里,我见不到她。”

符衷在电脑上做记录,会议全程都录着音,方便事后反复查看。季垚敲了敲桌面,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的父亲消失了?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不见了。他是个探险家,你知道的。”肖卓铭简单比了个手势,“也许是失踪了,也许是死了,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他很大可能是

死了吧。”

肖卓铭说完点点头,眼睛却平静地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她的语气淡得像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比死亡更加平淡。但她眼睛里波动的光暴露了她的真实情感。

朱旻垂眼翻了翻手里的纸头,第一页打着肖卓铭的照片,下面是表格。他与季垚对视一眼,把纸放在右手边。

表示口供与资料相符。

季垚闻言沉默,良久之后复又开口:“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遗憾,但恕我冒昧问一句,他去过西藏吗?”

肖卓铭没有很快地回答这个问题,她靠着座椅,眼睛慢慢在每个人脸上扫一圈,目光很淡,看不出情绪。最后她放下叠起的腿,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脖子的曲线收进锁骨里,突出来。

“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我甚至能预感到我也快死了。”肖卓铭点点头说,“我承认,父亲去过西藏,冈仁波齐。他叫肖尔槐。就这样。”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不知道录音中说的事情?”

“录音中说的事我确实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肖尔槐,去过西藏,就这样。听见了吗?其他事情我不知道,就这样。”

“她在撒谎。”一直沉默不语的林城忽然侧过脸在符衷耳边悄声低语,“一句话重复说三遍,就表示她在说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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