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琳琅五（2 / 2）

“房舍简陋，施主勿要见笑。”

“方丈，冷夜寒长，你肯将一席之地分与我们留宿，我们都该感谢，更何况是这齐整的小房，怎有见笑的道理。”沈慕清笑得正甜。

“谢过方丈。”冷昱推开木门。

“如此，两位施主好生休息。”老方丈双手合十，退后几步，“老衲先行告退。”

冷昱和沈慕清站在门口，合手行礼，目送老方丈离开。

两人走进小屋，方形石床赫然入目，靠门处还有一张木桌，两尊木凳，四周铁制灯架上放置着烛火，火光摇曳，光亮虽不强烈，却将整间小屋沐在一片暖黄之中，似乎只消将那薄如蝉翼的窗纸扎个**，这烛光便会溢出去。

冷昱和沈慕清并肩枕在素色的长枕上，沈慕清身上盖着被子，冷昱还是老样子，和衣而睡在他身边。

“老鬼，你说我那签语可有道理？”沈慕清闭着眼睛，嘴上却不安静。

“何来此问？”冷昱言语间颇有倦意。

“老方丈说让我莫违本心你可听见了？”沈慕清睁开了眼睛，“老头儿告诉我，阴阳相克，水火不容，凡言语必有两意。老方丈劝我莫违本心，言外之意，不正是我来日将违本心吗？”沈慕清侧过头，望着冷昱的侧脸。

冷昱放在腰腹上的双手暗暗握紧，他从未料想过沈慕清竟会悟到这层意思。

“我不信签。”冷昱不敢睁眼，他不知道用什么眼神面对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沈慕清回过头闭上了眼。

接下来是久久的沉默，屋内的烛火烧得更胜，就连山中凉夜的清寒都被这暖光驱散了几分。

“冷昱，你睡了吗？”沈慕清轻声试探。

“何事？”冷昱薄唇微启。

“今日我们离开真君殿之后，言及琳琅，我说妖不愿为妖,你可还记得？”自遇到冷昱，沈慕清开始思考很多他从未思虑过的东西，他就像一个含苞了五千年的种子，如今正在集通身之力破土成长。

“记得。”

“那，你们鬼呢？可愿做鬼？”沈慕清再次偏过头，这一次他兴味更浓。

“我只行司阴之责，做分内之事。”冷昱害怕沈慕清继续问下去。

“那贪念呢？你们鬼族可有贪念？”说道这里，沈慕清索性翻身爬起，两肘拄着枕头，双手托着脸颊，一脸的好奇，烛火给他的侧脸镀了金边。

“不知。”

沈慕清微微侧脸，睁开双眼，那双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中深邃清冷，“万物都有贪念，鬼族自然也有，饱饮人族精血是为贪，改写五族次第是为贪。花族自古偏安一隅，不涉纷争，看似无欲，难道贪念清静就不是贪念了吗？”

眼看冷昱无言，沈慕清说得更欢，“阎冥和狐王，欲行大计，统领五族，是为贪念；我们意欲阻拦，不起战事，这也是贪念。只是方式不同，代价有异。既然贪本无过，那对于阎冥和狐王横加阻拦就真是正道？”

“亦之谷主和花族长老教你向善，可有错？”

“不错。老鬼，我还以为你睡了，你终于舍得开口陪我说说话了。”

“如此，我且问你，何为上善？”

“不为利己，授人恩惠。”沈慕清眼神飘忽，回答得没有底气。

“古语有言，钓名之人，无贤士焉，若授人恩惠，为的是钓名，看似行善，实则止于利己，是为小善，”冷昱微微闭上双眼，缓缓道来，“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如此，泽被万物，是为上善。阎冥和狐王心中贪念的代价是生灵涂炭，诛杀异已，若不阻止，何以为善？又何以为上善？”冷昱睁开眼睛，眼中有神，似是反问。

沈慕清偏头与冷昱对视，眸底闪烁着比烛火更暖的光，似是在消化冷昱的一番话。

“我乏了。”冷昱躲开沈慕清的注视。

“欸，你先别睡，我还有一问。”眼见冷昱要翻身，沈慕清一只手落在冷昱的肩上，轻轻一拉，冷昱蓦地回身，两人之间，只隔分寸，冷昱瞳仁放大，竟动弹不得。

沈慕清倒是不躲避，他微微贴近冷昱的侧脸，“那你贪什么？你对何物逃不脱，忘不了，断不掉？”

冷昱面无表情，他可以感受到沈慕清温热的鼻息，眼前的明眸里犹如卧着一湾明月，散发着柔和的光。

冷昱，你怎么敢直视这样的一双眼睛，你一只手里粘着血渍的丑鬼，血是污的，魂是黑的，就算用刀剜开心窝，用剑刺透胸膛也只会淌出浊秽的恶鬼，你怎么敢直视这样的一双眼睛？沈慕清没有一点坏心，而你呢？莫说这三万年，就算再来三万年，你还是一身洗不净的脏。

“没有。”冷昱一把推开沈慕清，只留给他一个冷冷的背影。

“没有就没有，这么凶干嘛？”沈慕清怄气也翻身背对冷昱，许是说多了，很快就睡去了。

时近中夜，房内的烛火已然烧尽，四周是漆黑的一片。沈慕清睡得很沉，冷昱陡然睁开双眼，鹰目如电，他翻身坐在床边，拿起刑天剑，走出了小房，动作之轻，几乎无声。

冷昱锁好房门，一跃而上老樟树枝头，凌空几步，黑衣如翼。皓月当空，只见树间枝叶微动，无风似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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