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伽门农的疑虑(上)(2 / 2)
“为什么?”冯可欣面露不解,“你放弃吉他已经快两年了。”
——因为那个身影,那个坐在台灯下精细雕琢自己梦想的身影。她的恬淡与执着令我妒忌得发狂。我不甘心,我才十九岁啊……
“程江,你在听么?”
“我、”程江坐直身子,“老师以前不是说过么,‘人一旦握住某样东西就会无时无刻不与放弃作斗争’。”
冯可欣笑了:“你还记得这句傻话呀。”
“这不是傻话!”程江抓住冯可欣的手,“我们合作吧,就像2005年以前的那些日子!”
2005年春,程江从高中辍学开始街头表演生涯,但其实她最辉煌的时刻是00年到03年,那时她在念初中,遇上教她们乐器的冯可欣,程江在这方面表现出惊人的天赋,无论是钢琴还是小提琴,只要到她手里都会变成乖乖听话的宠物,不过程江独独钟情于吉他,觉得它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魔力,气息像是沙漠里瞥见的日落。
她用冯可欣谱写的曲子参加省内艺术竞拔赛,屡屡夺冠,最终代表H省挑战全国大赛,最终获得二等铜牌。当年的报纸铺天盖地宣传这场国家首次举办的艺术竞赛,其中涉及项目颇多,媒体对这位年仅十一岁的少女尤其宠爱,反复冠予“天才”之名,加上她外形出众,一时间成为不少同龄人心中的偶像。
这样的荣誉贯穿她整个初中时代。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份“积累”她对学校生活越来越不耐烦,特别是光环褪去的高中时期,她热切地渴盼着能够重拾这份荣耀,终于,她在2005年草草终结了她的学生生涯。
“……那段日子恐怕回不去了。”冯可欣落寞一笑。
“回得去的!”程江目光坚定,“我对乐器的天赋加上老师的曲子,一定可以成功。”
程江一直认为她的落魄全在于没有新曲,只要冯可欣重新写曲,往日的光辉一定可以再度追回。
“你还没有弄懂流程。”冯可欣无奈地叹口气,“其实那些曲子不是我——啊,应该这样说,单凭我一个人是写不出完整的曲子的。”
“……那些曲子是……”
“是我和另一个人合作完成的。她才是真正的原创型作曲家,她的才华我无法企及。”说到这里冯可欣把头低下,眼睛看向黑咖啡里的倒影。
“这个容易,”程江说,“我们可以一起去请她合作!她叫什么名字?”
冯可欣的嘴角浮起一丝落寞的笑:“……她叫舒芳华。”
“舒芳华……我们去找她吧!”程江兴奋地说。
“她……在2004年烧掉自己全部的手稿,后来还卖掉了她丈夫遗留给她的钢琴。”
程江的心失落下去:“她碰到了什么问题吗?”
冯可欣摇头:“不知道。”
程江明白,当一个创作者狠心烧掉自己毕生的心血,这意味着决绝。
“也许,我们可以找她聊聊?”没有尝试过的事情不能就此放弃。
“她在市中心医院。”冯可欣的眼泪滚进咖啡,“2008年10月13日她从五楼摔下去,现今还在昏迷当中。”
程江神情沮丧地低下头。
“程江。”毕竟当过她的老师,有些话还是要说的,虽然性格温柔的冯可欣不擅长说教。
“你为什么忽然想起来弹吉他了?是受到了某种鼓励么?”
程江红着脸说:“遇到了一个很了不起的漫画家,她才十四岁……”
“所以你就心痒了?”
程江点头。
“她还在学习吗?”
程江的眼睛倏忽亮了:“她在一中念书——”
“我问的是学习,”女教师耐心解释,“学习和是否身处学校并无太大关系。我问的是她在创作之余有没有持续学习新东西,有没有放弃培养自己的文化底蕴?”
文化底蕴……
“她,中国的、外国的——还有一面书柜全部是外文。”
冯可欣在心中轻叹:这个孩子呀……这样聊她恐怕听不懂。
“只会弹琴的话是不行的。”冯可欣斩断刚才的话语,“一位只会弹奏的‘天才’是走不远的。就像歌手只会唱歌,画者只会描摹……无论技法怎样精湛一旦脱离创作的主力,他便会瘫痪,无法动弹。”
程江呆愣地看着她。
冯可欣喝口咖啡,继而微笑着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谱曲。”
程江高兴起来:“真的?”
“最起码要花费五年,”冯可欣泼她冷水,“而且涉及很多理论知识——”
“只要会谱旋律不就行了么?”
冯可欣并未理会她,只接着说:“就算理论知识学好也免不了刻苦地钻研和调查,更有可能当你把这一切做好后,在进入实践阶段时你可能惊恐地发现你根本不适合谱曲,到时候又要转寻他路了。”
——这么麻烦?
“那这样学习还有什么用嘛!”
“是啊,原本就是不对等的……可是有类人即便看清了这种不对等也要咬牙学习……不知道你憧憬的那位漫画家是不是这类人。”
“好了,”冯可欣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我下午有课,得走了。你如果想通了就联系我。”
程江没有反应。冯可欣早已习惯学生这种状态,她拿钱去前台结账,最后看了程江一眼,推门出去。
外面的天气非常森冷,冻雨劈里啪啦地砸到伞面上。
程江在橱窗里相中一件裙子。现下穿肯定不合时宜,但反季节的衣服总归是便宜的,再者彭姜宇说公司上午要带他们去参加一场追悼会,下午放假的几率很大,如果能够穿上这件裙子迎接他,他一定会很高兴。
那是一件白色的,颇有些复古意味的连衣裙。
彭姜宇走后程江把被单扔进洗衣机,抱着那条被撕破的裙子哭了好久,后半夜就这样呆坐在地板上望着挂在墙上的吉他。
“那样难以实现么……”
她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取下吉他,用手拨动琴弦。
琴弦如刀。脆弱的手指淌下血来。她愤慨地抓住那只水晶鸭子,把它击得粉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