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伽门农的疑虑(下)(2 / 2)
“你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女教师那样安安分分地教书?你看你画的垃圾东西,你自己看了不会脸红么?!”
“生孩子吧,都快三十岁了,别人的孩子都上小学了。我是无所谓,只是三十岁以后你很难怀上孩子吧?”
“不生孩子你想干什么?不生孩子你身为女人还有什么用处?”
越来越庸俗了,从他身上散发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庸俗气息。
以前的你究竟被谁抹杀掉了?为什么你要变成我痛恨的模样?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我最深爱的你?
一旦抓住了某样东西就无时无刻不在和放弃作斗争,可这不是你堕落的理由。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你。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你。
可是这份疑虑、这份焦躁、如黑沼般不断喷涌的消沉最终找上了竹节空。
魔鬼的轻语。
低沉的。
挥之不去的,令人崩溃的打击话语每天都在耳边回响。
她,被打败了么……
窗外的池塘飘满暗红的樟树叶,风将绝望的寒冷送来,绵绵不断地撞击在方格玻璃上。
潘静凝望窗外。明明快到春分了,窗外的景物还是那么凄凉。枯瘦、冷漠、灰败的景致像极了她那逐渐衰老的躯体——或者用腐朽二字更加恰当吧。
腐朽的,面容衰败的老人。再过些时日就要像冬季的枯枝被不知名的东西踩碎……无缘了,姹紫嫣红的春。
“老师,”许哲推开门,笑容明朗,“我给你送茶点来了。”
我的,姹紫嫣红的春,你根本无法回望贫瘠崩裂的枯冬吧,你的眼前是将要展开的,绚烂夺目的夏。你根本体会不了坐在你面前老人思想的龌龊,就像孩童惊诧于白雪覆盖下的污秽。
如果可以,我真愿意让时光回流二十年,那样的话,即便我表达心思也没有人会觉得恶心想吐吧。
用我这张老去的面容,无论表白什么,哪怕是枝头细小的花朵,我露出微笑,表达欣喜,别人都会对我发出唾弃。因为,我老了……
“点心不合口味吗?”年轻编辑问,他的瞳孔里闪烁着对未来的希冀。
“我在想竹节空,那么年轻就去世了。”
我很羡慕她,能够死在美丽的年华里,众人于她的印象全部停留在光滑白皙的面孔里。我很羡慕。
“今天我代替老师去探望左思,她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并且很喜欢老师为她挑选的百合。”
“游戏机你给她了么?”
许哲尴尬地把头偏过去轻咳两声。
潘静生气地说:“你没给她?你要那小姑娘在医院里用什么打发时间?”
“我给了的,”许哲很无奈,“在病房门口就被邹木易没收了。”
“你不会进去以后再悄悄拿出来么?”
“邹木易根本不放心你,进去之前再三审问究竟带了什么,我没有办法,就给他了。”说着,许哲把头低下去,闷闷地搅红茶。
真是个老实孩子。
“何慕那边去看了吧?”
“看了,”许哲回答,“他依旧昏迷着,听说是精神受了重创,能不能醒全凭运气。看来何慕真的非常爱慕竹节空,不知道两人当初为什么分手。”
潘静喝口奶茶,微笑着问:“你和汤月那小丫头相处得还顺利么?”
许哲有些害羞地挠头:“还行。”
“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许哲的脸悄悄红了:“年底。”
潘静吹声口哨:“你藏得倒好,一点风声都没透,是不打算告诉我咯?”
许哲慌忙解释:“因为老师工作很辛苦,不想老师为我的事情操心。”
潘静只笑不语。
花瓶里的蓝玫瑰恍若油画里的生物,静静地,呆立在窗台上。
温柔的阳光从云层裂缝中透**来,风,似乎也变得柔软和煦了。
潘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回去吧,我约了人过来打麻将。”
“啊?哦,好。”
我曾经对老人投来的艳羡目光示以不屑,每个人都曾年青过,不是么?
现在,我却不由自主地追寻那些年青的身姿,甚至对年幼的左思抱有隐隐的嫉恨。她若知道了,反应恐怕会和当年的我一样。
原来灵魂深处的肮脏是会与日俱增的,优秀善良的老人是战胜肮脏的结果。
我是否能够成为一个真正令人尊敬的老人呢?
我是否还有这个资格从容老去?
红茶慢慢变冷,外面的气温却逐步升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