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端里的雅典娜(上)(2 / 2)
“哈哈……”后者干笑。
“……其实这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白妍清恢复平日的懦弱模样,皱着眉头,满脸担忧,“可是太奇怪了。”
“你们记得年前我爷爷病重去世的事情吗?”
“记得,”冯佳说,“你当时还回老家住了一个月。”
“嗯,我要说的是他临死之前的事情。
“我奶奶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木讷古怪的人,常常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木材室里雕刻木头,在那期间和谁都不讲话,木材室里也不许人进,奶奶通过窗口给他送饭。不过在我印象里他一直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也不曾见过他进木材室。据奶奶说,我父亲出生以后我爷爷的性格就变好了,不仅不倔强而且温柔体贴,是一位非常负责任的丈夫,也是个合格的父亲。
“去年我去看他,他已经完全变了模样,身上一点肉都没有,浑身干瘪瘪的,全是皮包骨头,他几乎一直陷入昏迷之中。只是偶尔,他会睁着眼睛木讷地看着上空,有时手臂会胡乱挥舞,像是要抓住什么,嘴里还会发出意义不明的唔呐声。
“奶奶说,他完全迷糊了。家族忙成一片,在为他准备后事。
“那天后半夜我替母亲守夜,他一直很安静,像一具躺在房里的死尸——我一想到他马上就要变成尸体我就非常害怕,可是我越害怕视线越不敢从他面上挪开,我一直注视着他那蜡黄的面孔,他一动不动,我甚至怀疑他已经死了……终于,他的鼻子动了动,一缕非常细小的黑烟从他鼻孔里飘出来,绵绵不断,升起的黑烟并没有消失或飘走,而是堆积在他身体上面,形成黑棉絮一样的云朵……”
四个女生都说不出话来,白妍清并不是拿亲人开玩笑的类型,她爷爷的死她曾一度非常悲恸。
“我害怕得差点晕过去,我尖叫着冲出去喊人,家里的大人都睡下了,没睡的在和道士谈事情,终于碰到出来起夜的二舅,我慌慌忙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从我零碎的话语中推断主房里出事了,赶紧跑过去看,我跟在他后面,结果房里空无一人,那天夜里我们在村子里到处寻找爷爷,不敢惊动奶奶。
“找了一夜,什么都没找到。清晨奶奶知道这件事,沉吟半晌,说了声或许,然后带我们去废弃几十年的木材室碰运气。木材室在屋后的竹林里,我们跑过去一看,门锁被砸开了,爷爷躺在一大堆木屑里不省人事,我的几个舅叔合力把他抬回去,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半腐烂的木块。
“最后他醒了一次,像个婴儿一样嚎啕大哭,不停地用拳头击打自己面部,极其悔恨似的喊叫,他的嘴里早已发不出清晰的字眼,但我总觉得他在悔恨什么……临终前的幡然醒悟……”
可是他已经油尽灯枯,这该是怎样的精神毁灭。
“我想爷爷的反常行为也许和那道黑烟有关。”
左思说:“你有没有问过其他人?”
“道士说可能是人的死气涌出体外。我觉得不可信,”白妍清皱起眉头,“那更像是某种邪恶的东西,看到爷爷将要死去,抛弃他一般抽离体外……我觉得很恐怖,为什么在黑烟离开后爷爷要去木材室,那里有什么吗……”
苏颖鼻尖上沁出冷汗,那是一件真实发生的事情,那黑烟搞不好是某种亡灵。
昏暗的病房里像是潜伏着某种怪物,蠢蠢欲动。
——“我不是梦……我是被驱逐出来的游魂……”
之后似乎没有再梦见他。
“啪!”白炽灯被人粗暴地打开,五个女生把头埋起来适应强光,紧接着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堵在门口,除了左思,其他四个女生吓得站起来,整整齐齐地大喊:“左叔叔好!”
“你们好。”
左延的笑容如同冬日里最冰冷的风刀。左思不禁笑出声来:“放她们走吧,她们不喜欢你。”
“谁、谁说的?”苏颖硬着头皮反驳。
左思耸耸肩膀:“那好,你留下来吧。”
“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事……”
“对、对,我们几个都有事。”李曼带着她们贴住墙壁,紧接着趁左延走进来的时候瞬间溜走。
“不好意思,”左延说,“本来不想打扰你们聚会,但是你该吃饭了。”
左思到桌子旁边坐着,看左延把保温桶里的菜一样样拿出来,她乖巧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明天中午。”
左思拿起勺子喝汤。
左延看着她,目光深沉。
“……你,和晏铸在一起了?”
左思的动作猛地顿住,呼吸凝滞。她的手指颤抖着,竭力控制什么似的,最终那根弦完全绷断。左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她爆发之前迅速把她抱起来,让她远离餐具。
竭力控制,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发狂,可是内心深处的原始恐惧刺激她剧烈反抗那双坚实的臂膀,甚至用牙齿去啃咬他臂上的肌肉。
“我错了,左思、我错了,”左延忍住疼痛不停抚摸女儿披散下来的头发,“我不再问了,这是我在来的路上听护士讲的,我没有监视你,请相信我,我没有再监视你。”
他亲吻左思的发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我爱你,我不会再伤害你。我这只是听人说的……听人随意说的,没有监视,没有……”
他不停地安抚她,努力使她平静下来。
他不停地道歉,祈求她的原谅。左思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牙齿离开左延的手臂,她把脸埋进左延的胸口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
“对不起,左思,对不起。”
我只是太过珍视这个唯一……请你原谅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