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魂蛋（8）（2 / 2）

虎鲸以侧脸对着申诚，双目低垂。不像老侍者宋叔有着长长的白眉毛半遮住眼睛，他的眉毛色泽浅薄，在黝黑肤色的衬托下几乎看不出来，这样就让整个光光的脑袋变成更加圆满。

“光脑袋”让申诚联想到林杰说过的“扫地僧”。功夫高深莫测，对所有技艺了如指掌，隐匿于紫竹林，世人对他的存在浑然不知，却能轻描淡写击败顶级高手，让他们自甘拜服。申诚沉浸在林杰给她描绘出的一番幻想中，而且这里原本就是寺庙，非常应景。

一袭青衣的老僧，不正说的是虎鲸大人吗？

虎鲸手中握着的不是扫把，而是一把和刀。

刀不是他本人的，而是吕西安的。

主厨和副厨都有自己的专用烹饪刀具，眼下却特意做了交换。

申诚微微点头，这“互换兵器”应该就是林姐说的——高手对决中的一环。

这把刀叫“大将”，是上大学的时候，吕西安在某个车库摊上买的二手货，对他有着非凡的意义。

当时他是去买一个厨房用纸的纸架，超市要三、四十块，地摊上的八成新，只用了两块。因为太过实惠，他随意多转了转，然后就看到了它，躺在装着一堆破铜烂铁的纸盒子里。第一眼瞥到，他就猜出是一把刀。把它抽出来，发现上面生满了锈痕，形状与常用的西式厨刀相当不同，就算长了锈，重量仍很轻。不过即便如此，他似乎没有道理花钱买这么一个破玩意儿，这么想着把它放了回去。就算走开了，那刀的轮廓也会在脑子里显现出来，仿佛伸出手来向他打招呼——小子，快来，救救本大将——我最近大概看太多日本武士片，脑子相当不正常了，居然把一把刀拟人化，他这样思忖。犹豫了数次，走过那纸盒子数次，最终还是把它拿了出来，仿佛这刀真的需要自己解救。似乎觉得好不容易有人把这废铁买走了，摊主居然主动把价格从三个美元降到了一美元。吕西安当时觉得也罢，反正就是一块钱的事，买了也就买了。他却不知道，真正的“解救费”是这个的上千倍。

随便磨一磨大概就能用，这样的预想破灭了。在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后，他决定不急于救治，谷歌了一下，购买了专用的清洁锈迹药水和高价的磨刀石，朋友对他花能买上百把新刀的价格打磨一把旧刀不甚理解，觉得他走火入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这把刀，这件事不能就此放弃，他只是这么觉得。

无数次的打磨，才让“大将”复活，恢复了本来的真容。一把名刀，手感轻盈，锋利无比。看着刀锋泛出的冷色光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吕西安心里生了萌芽，或者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开关，心底的梦想之兽在长期沉睡中醒来。

尽管当时还是朦朦胧胧的感觉，但“大将”确实是将吕西安推向厨师之路的一个重要元素。

在自己成套的刀具里，虎鲸偏偏挑了这把和刀。让吕西安觉得不可思议，老爷子何以知道这一点呢？

吕西安心中愕然，仿佛不想被轻易看穿似的回击了一下，于是就挑了刚才虎鲸手中正用的刀。

不是和刀，不是西式刀，而是一把质朴强悍的中式菜刀。已经用了相当长的时间，但保养得很好，青灰的色调，锐利的刃，握在手里并不笨重，不同于“大将”的轻盈，是一种踏实的感觉。

之前看虎鲸用这把菜刀轻巧地解构了龙虾，他也想让对方小小的吃惊一下。

他拿过紫色的长条茄子，在上面斜开手术一般的切口。每道相隔几毫米，大概切到三分之二深，但不切断，直到整个表面布满了完美准确的刀口，接着把茄子翻转，确保角度，又密密麻麻地切了几排。接着，刀工的精细度变得更高，垂直切下，完全切断，每一刀变换三十五度的角度……

吕西安本想小小秀一下自己也会中国刀工这件事，却惊异于这不似名刀胜似名刀的手感，渐渐完全投入了进去。

中国厨师只用一把刀，这件事虎鲸知道。但真正来到Ｊ市，看见家家都有，人人都用的朴实菜刀，他感到迷惑和有趣，好奇它的手感和用法，便托楚凌飞给他买了一把。中国刀工细致精妙，却也殊途同归，原本就是心灵手巧的厨师，很快就能把它用的得心应手。越用越觉得令人着迷，这把菜刀很快成了他的喜好，一用十几年就过去了。

看着用它在自己面前炫技的吕西安，虎鲸的眼睛第一次闪现光芒，实在是微乎其微的光，若非十分注意，谁也不至于察觉。

申诚目不转睛地盯着虎鲸，一下捕捉到了神秘之光。

吕西安最后放下刀，轻轻抖了一抖，茄子身上多余的部分被分离了出来，镂空的部分是网格状的，他把两头相接，造型立刻被辨认了出来，是一个“王冠”。

他用手背擦了擦汗，“呼”地长吁一口气。手生了，切得不够完美，不过也算没给教我这个切法的爷爷丢脸！

中国刀工可不只是为了好看装装门面，有的时候能成为一道菜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呢。

本来想争口气，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这样细细切的茄子太适合“浅渍”了，短时间的腌制，更好入味，而且绝对能保持茄子漂亮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