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湖仙·一(2 / 2)
乞丐差点忘了拿起地上的碗,跑了几步,特地折回来拿。
那读书人则站在那,一路呆呆地看着“赵先生”走近。他身后还跟着个女子,怯生生地躲在他的影子里。赵先生径自走到门前,恍若完全没看见墙边的读书人。
那赵先生准备推门时,读书人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赵先生,看了您所作的‘唯女子与小人’一章,实在高妙,晚辈叹服不已,特前来拜访,请您指点一二。”
“先进去等我一下。”赵先生如此说道。
读书人闻声看去,才发现他是对她身边的女子说。
等她走进去,虚掩了门,赵先生才转身看向读书人。
读书人长长揖着,而赵先生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他。
僵持许久,读书人才抬起头,与赵先生对视了一眼,试探道:“赵先生?”他稍向前屈着身子,又高高的抬起头,样子实在怪异。
赵先生一声冷笑,一边仔细将伞收起,低着头说道:“天下作那狗屁文章的人多得是,为何偏偏找上我?在下不才,还请另寻高明。”说着,径自走进门。
门自里合上,闩插上又响两声,不牢靠地摇了摇。
隐约可听见门后二人的语声。实则先生声音轻得很,之前也是,隔着一道门几乎听不见。女声则时断时续地冒出,像是岸上搁浅的鱼,横着吐出的泡泡。
*
庭院一角有几株海棠,缀着粉红。如今又渐次开了。
院子不大,一直打理得很干净。地上不见一片落叶。在她来之前,或许栏杆角落还有些积灰,现已全无尘迹。
无名女子坐在回廊的横栏上,双腿前后摇荡,轻踢底下的细杆。
称她为无名女子,是因为到此以后,名字从未被问起过。就算有人知道,也无人叫过。以“无名”代之,亦足矣。
此时太阳正落在西墙的上缘,光擦着黑色的瓦砾斜落进院中,带着新雨初晴后的凉意,摇落几片花叶,恍如秋日。
在旧时那个种满樟树的院里,每到这样的日子,她都要一个人将那些落叶扫净,却总也扫不干净,大半的时日就这样过去。
她还是更愿坐在那座白玉观音像前。跪在蒲团上,微微仰头,神像也微微垂着眼,恰好可以目光相会,与寺庙里只能看到下巴的像决然不同。
当时什么也没问,便愿意跟先生到这里,大约也是因为他的面容和观音像有些相似。
尤其是眉眼。
*
那日先生的背影映在花色里。他身披一件玄色大氅,被勾破的衣角在风里时而飘起,拖出一道黑色的细线。
他阖门径自向里走去,全未理会站在门边的无名。
她终于出声唤道:“赵先生。”
先生转过身,黑着脸厉声道:“我不姓赵。陆鹤鸣,这才是我的名字。”
无名其实想问,从之前就一直想问,分明是没有下雨的天气,为何要顶一把伞。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叫您赵先生呢?”她看向别处,极力回避着他的目光,又瞥回来看他,装作不着痕迹。
先生皱着眉反问:“是啊,为什么呢?”说完将她晾在原地,自己进屋。
无名本想跟上去,却又停住,只在背后唤他:“先生!”
他停下脚步。
“今后……”她欲言又止。
“你说什么?”他转过身,皱着眉向她走来。
她张着口,嘴唇微微颤了颤,却什么也没说。
“我多半时日不在。每日会有佣人来照顾你的起居,有什么与他们说就好。”他依旧面目不善,只语气稍软。
见他就要走进屋里,她口不择言道:“我要做些什么吗?各种杂活,我还是能做的。”
“不必。”他又被她叫住,自是不悦。
“还是……先生要妾——”她低下头,手中揪着一块衣角。
未等她说完,他直接打断道:“不必。”
“那……”
院中已不见了先生的身影,唯见海棠树下,一只毛色灰黑的小猫趴着。
最后她不曾说出的后半句,先生也没有听的兴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