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一（2 / 2）

这青城散人又不知哪里打听出她的底细，陆陆续续写了许多信寄来，以表仰慕衷情。她一封未回，他自然寄得渐少。但到底未断，一年一封，还是有的。生怕说多了，让那人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假货，只翻了两页书，瓶里底上浅浅一层水，晃得却响。

当时，红玉进退两难，还问了平日并不相熟的人，一个潦倒的画师，缺德的浪荡文人。他常来楼里，一来二去，早就认得脸，只在此之前，从未有说话的机会。楼中上下，再找不出第二个可以听她说此事的人。

他的答案，与她自己所想如出一辙。她虽万分不舍，却安心许多，又不禁多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也有那么个人，不敢回信的？”

他答道：“他不会给我写信，多半早就忘了我。”实则，红玉不知道他说的那人是男是女。后来听了有关他的诸多传言，还疑心“不会写信”的意思，是他所说那人已然故去。

之后再看，青城散人每年一封的信，竟像在报平安，告诉她，他青城散人，还安然在这世间，尚有提笔写信的力气。

从那以后，她对那文人敌意消减许多，甚至觉得他有些可怜。

*

红玉想起心事，不觉在嫁衣面前驻足许久。店家都上前出声唤她。

她久久挡着人做生意，也觉抱歉，便胡乱挑了匹料子，底色青灰的。成日被人说胖说老，也再没胆穿艳色。

店家眼力却差得很，把她的生意派给了一个叫阿满的小学徒。

阿满却有意思，被师父点名，一路埋头走出来，比楼里新来的小丫头还娇怯三分，也不敢抬头看她。给她量尺寸的时候，仍旧一声不吭，要她抬手转身，便拿那水汪汪的眼睛看她一眼，做个手势，旋又低下头。手也不住地在抖，还小心翼翼地生怕碰着。红玉不想为难他，连着要做的式样也仔细说了，他这才吞吞吐吐地说：“等一下……量完……”

红玉久违地生起想哼小调的心情。

几年前春日，她被后辈拖着一同去城郊踏青，差点以为太阳打西边出来，小崽子们终于长了良心，真把她当成前辈。去了才知，原是小崽子们拿她打赌，谁将红玉“请来”，便每人给她一吊钱。

说是踏青，也不过是马车载着众人，出城走一圈。路上，小崽子们没了宛云管束，一个个放浪形骸，你挠我一下，我拍你一下，红玉原坐在角落，如今也被她们拉进去，最后也跟着她们笑得四仰八叉。那时竟豁然想开，她们要奚落自己寻些乐子，便由她们去，到底人生难得几回真快活。

那回踏青，城外乡下，不过是些花花草草，究竟有何风景她也忘了，只依稀记得回时大家都闹累了，各自安然坐着，哼着小调，惬意得很。

红玉抬手掩笑，挥袖拂散一阵香风，正散在阿满身上。他五官拧向中央，憋住喷嚏。她却顺手在他颊边轻掐一下，惹得他骤然破功了。忙拿空着的那只手去掩，另一手却不小心碰到她的肚子，手上还握着把尺子。

他的手如何轻按在软软的肉上，微微陷下又弹起，她最清楚不过。红玉顿时窘了，此时此刻才开始后悔，为何被人说了这么多年，都不曾好生减肥。

阿满连忙语无伦次地道歉，又手忙脚乱的，最后竟在她跟前跪下。

红玉愣了，却也只得笑笑，道：“是个男孩子啊。”

从那以后，红玉也开始学着别的姑娘，每日过午装模作样地吃上一餐，便可做一日的神仙。

愁嫁的事骤然中止，因生了新的麻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