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枝(2 / 2)
“三皇子目前由卢贵嫔照看。”郁久闾氏如此说完,察觉到我面色有异,又跟着补充,“姐姐不用担心,三皇子是陛下托付给卢双妙的,她还不至于蠢到让三皇子在自己手里出事。”
她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我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唯有肯请郁久闾氏道:“论理,皇后是祀儿的嫡母,也请你能多多照顾一下他。”
“我倒真的很想帮姐姐照顾,可惜陛下绝不会答应。”郁久闾氏讪笑一声,我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奚峥对她防范甚重,恐怕不会让她有机会接近自己的孩子。但郁久闾氏却又说:“不过正是因为陛下将三皇子交给卢双妙,我才觉得此事还有转机。卢双妙在宫中地位仅次于姐姐,陛下这么做,显然是希望三皇子地位不要受你影响,可见他心中并没有放弃立三皇子的打算。如果真是这样,那姐姐作为太子生母,也不好让你变成罪人。”
她末了,又频频嘱咐我静心等待,外面的事情她会为我设法打听。我却不由奇怪,觉得郁久闾氏对我尽心得未免有些过分。如果她是因为看重祀儿才看重我,那么现在转向卢双妙,岂不是更为方便。
“卢双妙……不一定就比姐姐可靠多少。”面对我的疑惑,郁久闾氏避重就轻地一笑揭过,似乎别有深意,“何况姐姐与我,毕竟有几分与旁人不同的情分。”
几天之后,对我的处置仿佛印证了郁久闾氏的判断。我并未遭受严酷刑罚,而是被降为后妃末流的御女,由光极殿迁居至偏僻的瑶华宫。此宫位于华林园中,与皇宫并非一体,算是变相的冷宫,但是对于我这个伤及龙颜的人来说,仅仅降位迁居,的确已是轻判了。
时值冬末初春,我便是在这寒气透骨、沉重凝冷的季节,离开了祀儿和熟悉的宫人,开始了冷宫的生活。
说是冷宫,但瑶华宫也是华林园中的正经宫室,并不破败残缺。不过是远离繁华喧闹的皇宫中心,难以有机会在贵人面前露脸、从而得到青睐罢了。
在这样一座数百年如一日的寂寞宫殿中,我的到来算是件不大不小的新鲜事,只要我在外面走动,就能看见偷偷打量我的人。不用想也知道,他们看着我,就像幸灾乐祸地看一位难兄难弟。但我并没有因为失去了帝王的宠爱而难过,何况这里的环境比金墉城、掖庭宫好了很多,甚至还有两位上了年纪的宫女服侍。可是我一直忧心南朝的情形,这里又没法得知外界消息,于是终日忐忑下,我还是病了。
“到了这里,御女自己得学
着给自己宽心,否则说句不敬的话,您这病可难好。”姓胡的老宫娥给我做了一碗姜汤,说是医官署的人不会为了寻常风寒就来这里看病。
我看着她脸上浸透着沧桑的褶皱,感受到她一点微薄的好意,无聊间与她闲谈了几句。她说她幼年被卖入宫中,因为没有门路,最后就被分到了这里,从此日日平淡、人生无望。但也有一个好处,多年默默无闻下来,心里就不会为了际遇患得患失。
“奴婢从来没在南宫中当差,所以也不明白那些被贬的人何至于如此想不开。奴婢私心里觉得,就算是在那边,难道日子就顺风顺水、欢喜美满了?”
因为华林园位于阊阖宫之北,所以胡氏称阊阖宫为南宫。至于她所说的顺风顺水、欢喜美满,自然是不存在的,但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只要曾经拥有,那么失去之时必定痛心哀伤。落差越大,越是难以接受——那些受不了冷落,以死终结的宠妃皆是如此。打败她们的不是别人,是她们自己的绝望。
其实我不也一样么。肉体上的处罚和折磨并不能真正伤到我,对我最大的打击,还是在虚耗的人生中看不到希望吧。
我的病断断续续,进入了四月,天气回暖,才稍稍有了些起色。这期间,郁久闾氏不方便过来,但让人偷偷传过一次消息:北朝对南朝的征伐还有诸多待定之事,尚无明确日子。这大概是一个月以来,唯一算个“好消息”的消息了。
这天,我在居所附近闲坐,无所事事地看着远处几个小宫女摘花。她们还都是孩童年纪,或许是新入宫的六局小内人。在一片迎春花和山茶花中,这些着宫装的小姑娘们嬉笑打闹,脑子中尚未有太多复杂的事物。
就是在这一片嬉戏声中,忽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起初,我并没意识到是在喊谁,可第二声“阿娘”响起来的时候,我浑身一震,循声看去,就见乳母韩氏抱着那小小的孩子向我走来。
我离开之前,祀儿还口齿不清,喊“阿娘”像是“阿凉”,现在却已经字正腔圆。我激动地奔过去,一把将他抱过来,怀中温暖,心里充实。
“你们怎么来了?”我被祀儿依偎着,他就像对刚会念的词上了瘾一般,不段重复唤我。我则越过他的肩膀,问着站在一旁的韩氏。
“自从御女走了后,皇子就整日哭闹,谁哄都不行,前一段时间还病了,总是在找您。”韩氏眼圈也微微泛红,对祀儿很是怜悯。可说到一半,她却有些结巴,好像怕被谁听见似的,“所以……所以……”
“所以朕就让他来看看你,看看你这个心里只有南朝、根本不顾及他的母亲。”一个冰冷的声音顺着韩氏的话讲了下去,奚峥从屋檐拐角处走出来,目光阴霾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