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2)
饮下喜酒,辛辣中却有难以察觉的甜腻,杯盏搁置侍女手中的木盘,走到杞衣面前,探身望着襁褓中那张晶莹的小脸,是刚初生的缘由,小孩有些瘦弱,可眉目清秀还是瞧得出的,他静静闭着眼,有一种叫做“盛世无争”之感洋溢而出。
“真是讨喜。”司青伸出一只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抚着孩子光滑的脸颊:“让本宫抱抱吧。”
不知是谁说了这样一句:“小孩刚出世,可莫沾染了戾气才好。”声响不大,却能恰好落在司青耳际。
对啊,小孩还这般纯洁无暇,莫要沾染了自己身上这些所谓凶残的气息才好,司青看着自己伸出的手戛然而止,悬在半空中不知进退,她转眼看向百里,他低着头,眉间深深皱起,有愧疚,也有纠结。
司青嘴角无奈勾起,杞衣晓得司青的异样,伸出手将孩子往她怀中送。
“不了。”司青止住杞衣,对她摇摇头:“喜酒讨过了,本宫便不再多留,往后我再来看你。”毅然转身向堂外走去,在石壁屏障处,司青悄悄回头看了一眼。
大堂恢复了热闹,司青不禁苦笑两声。
原来这一场盛况,是众人满堂的欢声笑语,和一个她。
那天,司青醉了一夜,有人过来抢她的酒杯,司青不肯给他,司青告诉她,自己高兴,好高兴,替杞衣高兴……
在她们当中,至少还有人是幸福的。
只希望这份幸福永远不要变。
只希望,杞衣能一直替她美满下去……
司青还和那人说,她本也可这样的,会有一个良人,会有自己的孩子,可以带他去看春花,夏雨,秋叶,冬雪,可以给他讲自己与他父亲年轻的事情,可以予他自己所有的爱,可……不能的……她身上还有其他的背负。
注定放不下,得不到,得不到的……
傍晚司青才清醒,用过了晚膳,司青闲闲踱步到院子的凉亭里,恰好长明给她点了暖炉,司青摇着摇椅,摸了摸腰间的玉笛,又把玉笛放下。
这是温以初赠她的,只要她想见他,吹响玉笛他便会出现。这些时日,她从不曾吹起,不是她不想见他,只是她怕她吹响,自己心心念念的男人却没有出现在自己眼前……
风倏然吹过。
“主上若想吹便吹,以初绝对是不介意。”
司青愣了愣,了然地笑笑:“本宫只怕你真的介意。”
“如何说?”石案上的茶壶“铮”地一声,又有了茶水潺潺声。
司青道:“他们都说你伺机逃走了,他们都说你死了……”
温以初像是一愣,笑道:“主上便如此担忧以初?”
司青重重点头道:“嗯,担忧,担忧得紧。”
温以初道:“主上也是实诚,昨夜便是以初照料您的。”
“一直以来都很实诚,不妨,今日本宫便再实诚一回。”司青将后背靠在摇椅背上,仰着头,她的目光十分深沉:“昨夜我说的话,我都记得不大清楚,但也晓得我许是说了些什么伤怀的旧事,我们相识至今也有几个年头了,但我从未说过我的事,你也没说过你的事。我不求你拿什么来换,只望你能听我说完这段往事,这些话,我从未与何人说过,以初,你是头一个。”
“以初,你经历过绝望吗?”司青扯开笑来:“绝望,是你眼睁睁看着希望在眼前一点一点地破碎,一点不剩。你知道,火舌寸寸破裂肌肤直至枯灰有多疼么?我想那必定是世上最难忍的痛苦,而加注在我切身的疼痛少不了这些多少。”
司青还记得,那日她锤着无人回应的大门,大殿的牌匾砸了下来,恰好砸在她身上,火烧到她的身上,四溅的火苗迸入她的身体,她伸手要去捂脸,哪知燃着火的袖子捂上了司青的半边脸,她疼得大哭大喊。
司青以为自己会死,可她还是活了,还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那日,那块牌匾砸下来时,边缘的镶金片划伤我的脸。”司青目光有些深沉的炙热:“我的脸上统共十三条疤,原本划伤的只有一条,但后来的几年,一入寒冬便旧伤复发,化了脓,生痒得不行,其余的十二条细疤便用我自个抓出来的。”
司青往后背靠去:“后来,师父接走了我,他告诉我,我该感谢那场大火,因为那场大火,我才有幸拜入他的门下。是啊,我是该感谢,感谢那场大火夺去了我的挚爱,感谢那场大火让我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