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未测(2 / 2)
沈长那张麻将似的方脸仍是一派正人君子之相,粗眉下压,笑容称不上是凶恶还是皮笑肉不笑的。他穿着利落的短打,还捆了窄袖绑腿,和程显听那身拖泥带水的打扮比起来,他显然是真的很把这场挑战放在心上。
花匠回头看一眼程透,见少年全神贯注地凝望着程显听,她心中一动,想说什么却没开口,又转回头去看沈长,余光落到他脸上。花匠目力绝佳,只见沈长黑白分明的眼仁儿旁有一道头发丝细的红痕,从瞳孔划到白眼仁儿,像眼珠裂开般的伤口。
花匠呆愣须臾,忽然后背一凉,大呵道:“等等!裁判司——”
然而为时已晚,只见擂台外围红光大绽,不由分说地隔绝外界声色。程透被花匠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回事?”
“他,他眼睛!”花匠瞪大眼睛,满脸惶恐,“你师父怕是要出事,我现在回去找药师,他不能进来,在校场外面候着也行!”
另一边,擂台上的沈长手握宽背大刀,径直杀了过来!程显听不慌不忙,左手从身侧横拔出蛇骨细剑就是一挡,他这动作看着轻飘飘,好似不肯多用一分力气,却稳稳接住了沈长的大刀,剑身甚至没有后弹,平稳地横在原地。
这些天来程显听已基本适应不再使用符线,第一式接来游刃有余,但他不敢懈怠,眼见沈长抽刀退去,右手直接接上,把剑柄换回惯用手中。
沈长见一击不成,不怒反笑,他看似大刀阔斧地直冲过来,要硬碰硬到底,实则人到眼前时忽脚下一转,刀刃极其刁钻地从侧面呼啸而来,细剑刚与大刀撞在一起,登时一股满载杀伐气息的真元劲风般杀入内府。程显听早有防备,他境界乃元神,应是不怵真元相搏,却被这真元击得嗓子一甜,险些没站稳!
程显听心里一股异样感觉升上来。真元煞气过重,不似修士,但校场不是寻常野斗,裁判司两双眼睛不是摆设,暗器阴招都可以使,绝不会带上邪魔外道。
沈长阴森一笑,“程掌门,小心了!”
霎时青光四起,只见东南西北四角劈下四道碗口粗的惊雷,如蛇般挣扎扭动到程显听面前,程掌门心里还有空打小算盘,嘟囔着这就开始斗法了,左手按上蛇骨细剑用力一划,那剑随着他动作竟响动着抖开,节节交错环绕,真如蛇骨般延伸开去!细剑宛若长鞭,程显听甩手一抽,剑身便环绕在周身,直接抽开惊雷。
他不再被动,腕又一抖,细长骨鞭如闪电再度缩回成细剑,身子如游鱼般闪到沈长前,挥剑即砍。程显听动作不似沈长般大开大合,因而速度极快,但金榜第八也不是吃素的,眨眼间两人便又过四招,剑光眼花缭乱,只听得刀剑当当相撞,旋出一抹落花似的白影!
程显听招招紧逼,下手决断狠厉,沈长步步倒退至擂台边缘,蓦地不顾面门大敞抽刀冲程显听腹部砍去!若是数十天前,程显听必然中技,然而这段日子摸爬滚打,早叫他摸透一些校场亡命之徒常用的伎俩。这招投鼠忌器,上下都还有后招再等!
退开的一刹那,程显听甚至有些想笑,这招他也学来用过,不然右胳膊上也不会受那一刀,沈长可好,倒真把他当成那些正人君子。
来之前他不是没有做过功课。境界高者,斗法往往大开大合,甚至翻云覆雨,搅得山河色变,最忌施展不开。校场最刁钻之处便在于,不止一方认输或殒命,先掉出擂台者,同样判定为败。
沈长极沉着冷静,只要程显听若有似无将他步伐往擂台边缘引去,宁可放弃大好形势收招再另辟蹊径,也决不侥幸恋战。程显听本也没太指望这校场老手会在此吃亏,二者一时陷入僵局,难分上下。
擂台下,程透却为自家师父捏了一身冷汗。
事实上,他觉得急匆匆跑回七目村请药师的花匠有些反应过度,但程显听今日几乎可以说是屡屡企图铤而走险,丝毫不是往日打法稳健的作风。况且,身为徒弟,程透太过清楚无名剑法杀伐决断之处,在挑战擂台这样你死我活的战场上,他竟从头到尾没出过一次杀招!
这是程透在岭上仙宫第二次观战,他不清楚程显听是只有此刻如此,还是往前在校场上统统都是这一打法。
在程透心念电转一刻,程显听长剑再度甩成了骨鞭,凌空冲沈长抽去。沈长脚下未动,已觉出无法闪身,只得提刀硬接,刀锋撞上骨鞭,骨鞭节与节间却如利齿一般陡然咬紧锋刃!沈长始料未及,骨鞭另一节却如套索般切到眼前!他只得借力一转,以骨鞭阻挡骨鞭,就势扥出刀身。
这一鞭来势汹汹,沈长丝毫没生出逃过一劫之感,反倒一把火烧到了嗓子眼。他也看出程显听未动杀招,只道被人轻贱,不管不顾迎头直上,那骨鞭长度难测,远战只会消耗自己体力,伤不到程显听一丝一毫,唯有此刻一搏,二者贴身相斗,鞭子发挥不了,必须换剑。
这方脸大汉看似杀红双眼,步伐却章法不乱,寻不得一丝破绽!程显听几道剑光逼去,都被他或以真元,或实打实锋刃斩开。他眉头一皱,愈发感觉沈长那股真元甚是微妙,电光火石间那人已穿梭过骨鞭逼近,程显听收鞭化剑,悍然厮杀而上。沈长那股含煞真元每每在刀剑相撞时如铜钟作响般震荡进内府,程显听一面挥剑缠斗,一面调起自身元神抵御。不过须臾,他再度感到脚下一软,险些失势!
高手过招,稍显一处闪失便能决定胜负,沈长看准时机,奋力砍去,程显听见势不妙,只得抬手相迎!他掌中忽然爆起一团火光,沈长似乎也没料到他竟会徒手接刃,迟疑一瞬气力便也弱去几分,但那刀刃仍落在程显听手上,直接切开筋肉砍上掌骨!
气定闲神的程显听终于在心里大骂起来,操,居然是寒铁的!
台下,程透亲眼见到程显听脑袋出毛病上演空手接白刃,差点眼前一黑。方才那刻虽惊险十足,但若程显听抽身去拦,虽只有五成把握能以剑直接接住,但也绝没有山穷水尽到得拿手去接!小徒弟一时分不出自己是又惊又怒还是心疼,只见师父那只左手鲜血淋漓,伤可见骨,只恨不得拿眼生剜了沈长。
台上,程显听没事人一样看也不看他那只可能要残废的伤手,他冷笑一声,经此一招,算是明白了沈长如此狂妄,理由何在。
他身上定是有不属于他自己的东西,那东西如蛇般钻进沈长真元,几次与他硬碰硬,都只是为了一件事。
压制程显听的修为,叫他术法几乎发挥不出平常万分之一的效果。
若不速战速决,再过片刻,只怕他能在擂台上被沈长真元里的东西压制如凡人,正面对上修士。
紧要关头,程显听还有空觉得匪夷所思,世上真有这种东西,能把元神修士全面压制如此吗?
他在心里暗叹一口气,左手指沾些掌根止不住的鲜血,垂下半空中背着手画出一面六角符文,与此同时,程显听脚踏七星阵位,握紧剑柄径直行至沈长面前!沈长一击得逞,面露凶光,眼角红似滴血,拔刀正面接招!然而细剑顿时化为骨鞭,灵蛇般缠上沈长,沈长那宽背大刀仍砍向程显听面门,后者目色一沉,左手带着以血筑成的六角符咒竖在眼前,刀刃再次坎进左臂,与此同时,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一声无法言状的回荡,好似无形波纹颤动着翻搅内府,沈长双腿一软,怒目圆睁。彼时,他只觉自己无法感触外界与时间的流逝,只看到近在咫尺的程显听一双淡漠的眼里映出自己瞠目结舌的倒影。他感到骨鞭霍然收紧,膝盖一凉,下一刻天旋地转,自己被那骨鞭甩力出擂台!
沈长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腿筋断了,却没有丝毫的疼痛。那时他脑袋里只有程显听最后的眼神,和分不清是他还是他的血如缤纷落英般飞溅上年轻修士没有笑意的侧脸。
他明白过来,原来那双眼里不是淡漠,是怜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