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祸患(2 / 2)
语罢,师徒俩同时沉默起来。温道究竟是何时同周自云牵线搭桥的,不同的先后顺序能给许多事带来不同的意义。周自云以本来的面貌示人、搬回村子,这些一定还另有意义。他们平静的生活也许还能持续很久,也许,就在下一刻分崩离析。
程显听忽然道:“明日起,我教你射箭吧。”
青年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跳到这上面去的,略一挑眉问说:“什么?”
“射箭。”程显听又重复一遍,“这个你不会吧?技多不压身,万一往后用得上呢。”
程透想了想,觉得此话在理,于是点点头表示同意。他家师父会用很多兵器,猛然要教一样从前没听说过会的也不算奇怪。这世上许多学问都难在精,不在懂,无名派一贯奉行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教完了能练到什么程度,就要看造化了。
次日清晨,程透趁着天刚亮就把程显听从床褥子里扒拉出来,一边给他套衣服一边嘴上训道:“快起来,自己穿!我锅还放在火上呢。”
程显听迷迷糊糊地往下跐溜,不知道是在往被子还是徒弟怀里钻,“粥要放糖。”
弓箭这玩意儿不比其他的,万一脱手容易伤人,他们得到没人的地方练去。加上程透又习惯早上练功,大早起就把程显听薅起来。扶不上墙的师父一撒手就软得像没骨头,程透怒道:“你快点起来!我还要去找地方借把弓来!”
“不用借,我有。”这回程大掌门倒是清醒了不少,闭着眼睛从床上下来,满脸早起的委委屈屈往门口走,扑通一声磕到了门框上。
程透:“……”
好在把程显听给磕醒了,他揉揉脑门又揉揉眼,到储物箱里翻翻找找,他那箱子像是个无底洞,永远不知能从里面摸出什么宝贝。程透正这么想着,只见他一提胳膊从里面拉出一张长弓来,像拔萝卜似的。
“这可是我压箱底的好东西,送你了。”程显听打着哈欠,嘴上说着什么好东西,他随手提着那弓就往前抛,对杯子都不带这样的。
程透见他单手拎着他长弓,不像很重的样子,便也只伸出一只手去接,谁料握住弓身的那一刻起手上骤然一沉,他猝不及防,忙空出另一只手托住,这才没能把弓掉在地上。
要知道,令一个以剑为武器的修士感到“这把弓很沉”,可是件不容小觑的事情。剑以纯铁打造,弓却是木头造的,让剑走如龙的人一时没能拿住,可见这长弓来头不小。
看弓身,当然没有任何花样纹饰,线条优美却其貌不扬,细查之下能发现木材中含着缕缕似金线一般的纹路,但金丝楠木过于坚硬,不宜制弓,显然不会是它的材质。
正研究着,程显听凑过来道:“百斤弓,拉一下试试,别放空弓。”
幸好对长弓的重量有个心理准备后,单手持弓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程透一手开弓,简短地评价道:“还好。”
“那就这把了。”程显听满意地说。
饭后两人找了片没人的地方,随手在树上画了个靶子,程显听先不告诉程透该怎么做,让他自己感受了一下,他倒是头一回就打到了靶上。
“给我。”程显听伸手道。
他接过弓,随意拉开,看似漫不经心地一瞄,离手时正中靶心。射箭的动作是极赏心悦目的,无论是他舒展的肩部与修长的手臂,还是侧头微微眯眼瞄准时的样子。他抓着箭羽的手指骨节分明,箭破风而出稍许带起薄灰色的发,弓箭有种凌厉而致命的美,在他身上表现淋漓尽致。
“再试一次,”程显听把长弓重新递给程透,“胳膊往下压一压,你举得太高了。”
程透再次开弓,这次虽然往下压了不少,但仍然偏高。当然,两箭就掌握要领未免有些强人所难,程显听笑笑,走过去道:“我来。”
他站在青年身后,从背后搂过去,一手握着他的手持弓,一手轻轻摸上程透拎着箭羽的那只。两人紧挨在一起,大抵是因为某些事有一星半点说破了,檀香萦绕间,青年稍有些紧张,不由地想回头看师父。
程显听贴着他的耳朵低声道:“别看我,看靶心。”
“你开弓,我来瞄。”
程透定了下心神,专心拉满弓弦。
所谓满弓如月,箭真是美感与杀伤力兼备的武器。青年感受师父把他持弓的那只手位置调整了些,然后轻轻道:“放。”
离弦之箭嗖一声飞出去,深深钉在树上。程显听松手看一眼靶,几乎算是钉在靶心上了,只是略微偏离了一点。他靠过去,再次握住他的手,“听我的呼吸声,调整到跟我一样。”
程透低低恩了一声。
师父原本以为要花上须臾徒弟才能对上他的呼吸,但青年几乎是瞬间就完成了这个过程。
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共枕而眠,他熟悉而陌生,使他闭着眼睛也能知道他呼吸的起伏,却连他究竟是谁都不清楚。
这次,程显听什么也没说,但离弦之箭分毫未差。
他满意地点头,松开徒弟道:“自己练吧。”
自那以后,青年每日早晨除了练剑,又加了一样。他身上那股倔劲儿扭不过,初时天天肩膀疼,因此享受到了师父亲自为他捏肩的待遇。练习到年三十那天时程显听忽然说要考核一下他的成果,拉着青年到树林里,自己贴着树站,把发冠解下来鼓捣了一阵子,再放下手来时头顶上立着放了一枚铜钱,斜倚在树上。
他手里抓着发冠,脑袋一动都不敢动,面不改色地说:“来吧,把铜钱钉在树干上,你射偏我就死了。”*
程透七窍生烟,冲他吼道:“你疯了是不是!”
若说一个人披头散发时总能卸去几分锐利,但程显听不是的。他微压着眼睑从上往下看着自己的徒弟,慵懒却不容拒绝的威压便消无声息地散漫而出。
“你就是把铜钱装在陶罐里抛上天,我也能把它钉在树上。”他淡淡道。
程透眉心拧着,握住弓的那只手紧了几分。
他清楚师父的话里是什么意思,如果追不上他的脚步,又谈何保护他呢?
程透静下心来,抬手开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