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崩塌（2 / 2）

另一边。</p>

半夜里，程显听毫无征兆地醒了。</p>

他侧眼看向床榻内，程透不见踪影，只留下了淡淡的甜腻香味。画骨的毒暂时压制，但并未解开，这是除了岭上仙宫最让他头疼的事，但好在，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p>

程显听坐起身子，暂时没去管徒弟到底去哪儿了，反正，就这一个庙，他左不过能溜达到哪儿去呢。</p>

必须要离开了。</p>

秦浣女的话里有话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记忆已拿回了七七八八，做完这件事，他们必须得离开了。程显听回想起昨晚他回屋时瞧见程透望着窗边发呆，他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眼眶微微发红，他知道他没有一刻忘记过苗圃里那个死去的女人，可是此时此刻，无论对事态峰回路转还是自己师父的未来都至关重要，他不想催促他。</p>

她已死去，程透从未奢望过她能再度睁开眼睛，只是还有两个人下落未明，大仇也没报。</p>

程显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那个小环般扣在他脊柱上的符文正在变浅，时辰到了。</p>

月色如水，玉盘般的明月会照耀向所有的湖泊山川，魅影落进千江万河。</p>

程显听深吸了口气，“犹如，帝网举一珠为首众珠现中，如一珠即尔，一切珠现亦如是。*”</p>

木门缓缓开启，如霜美月流淌在地面上，似在开启一个光怪陆离的幻境。</p>

“传说帝释天有张缀满宝珠的因陀罗网，每一颗宝珠都能映照出其他所有宝珠的影子。”</p>

屋内，一个峨冠博带，衣着华贵的男人正襟危坐。他生得眉目柔和，却偏生有种沉敛不发的气势，叫人不敢造次。只听男人徐徐接道：“而所有宝珠的影子，亦是映照在一颗珠里。”</p>

程显听负手走进屋内，门无风自闭，他稳步走到那男人身前，继续道：“未来，现在，过去。亦复如是。”</p>

男人露出了温和笑颜，“殿下，好久不见。”</p>

程显听摆手做一个“罢了”的手势，随口道：“叫师兄吧。”</p>

风云变幻，明亮月光再度照亮了那男人的脸，竟是分明已长大成人了的谢爵！</p>

“夜里睁开眼睛，便发觉自己到了这里。想来必是师兄所为。”谢爵轻描淡写地说着，并不惊讶，倒是程显听在他身前不远处盘腿坐下来，一开口便抓错了重点。</p>

“大半夜的，你穿的，倒是挺整齐。”</p>

谢爵果然愣了一下，才颔首说：“咳，师兄说笑了。”</p>

程显听大大咧咧地盘着腿，毫不客气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番谢爵，这才又问道：“过得好吗？”</p>

谢爵苦笑道：“五浊恶世，哪里有什么好或不好。”他偏头望向程显听，“你呢？”</p>

程显听无声地叹了口气，把他的话复述了一遍，“五浊恶世，哪里又有什么好或不好。”</p>

两人沉默起来。</p>

此时此刻，程显听居然莫名地感到了一丝半缕的尴尬，这是他不曾料想过的，刚想直入主题，谢爵突然道：“你变了许多。”</p>

程显听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笑说：“活着嘛，当然会变的。”他刚要再张口，谢爵却接道，“大抵同你屋里那个小孩子有关罢？”</p>

程显听呛了下，又来来回回扫了一圈谢爵，这才闷闷道：“你见过他？”</p>

“靖儿也见过。”谢爵只笑。</p>

“两个小兔崽子，装得倒是挺像回事。”程显听嘟囔完了，言归正传道，“我今天正是为他而来。”他坐直身子，正色说，“画骨的毒，骨生香，能解吗？”</p>

这下谢爵彻底怔住，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程显听只得解释说：“我们那个界有一只——应该是一只，他中毒了。”</p>

“这……”谢爵低头思索片刻，抿了抿嘴唇，“我可一试。”</p>

“那好。”程显听站起来，“走吧。”</p>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外，程显听这才想起来程透那小兔崽子不知跑哪儿去了，不过好在谢爵已经被他召来，看他似乎有些把握的样子，倒也能先松口气。师兄弟二人久违地一起迈上了长廊，远方朱红回廊，在夜色里像是没有尽头。程显听嘴不饶人，不忘抱怨说：“你回去了找找那画骨是从哪里来到了我们所在的那一界。这不是小事，你找不到就想办法上报给秦浣女，我知道你有法子联络上她，原本也是她失职。”</p>

谢爵心里汗颜，敢直呼界轴大名的怕是只有他们这位小殿下，也不知是不是在为界轴开脱，他回说：“娘娘日理万机，难免有所纰漏。”说着，他顿了顿，下定决心般道，“娘娘为我讲过你和他的故事。”</p>

程显听脚下一停，当即恼道：“大嘴巴！”</p>

谢爵却上前几步，同他并肩而行，敛了笑容严肃道：“师兄，当年是你自己同意将记忆留在芥子庙的，是吧？”</p>

程显听不置可否，他反而不太愿意聊起自己，刚想岔开话题，只听谢爵又问说：“为什么？”</p>

他本不愿回答，但鬼使神差，那些话像是破土而出的种子，让程显听垂下眼，答非所问道：“我们离开芥子庙那日，师尊曾对我说过些话。”</p>

谢爵安静地望向师兄。</p>

“师尊说，红尘滚滚，十丈因缘。”程显听微微阖着眼，像在回忆着那天，“佛教化众生，本也是为了救他们脱离苦海。”</p>

“你明白你所放弃的是什么。”程显听停下脚步，半缘月色照耀在他薄灰色的头发上，谢爵见到了他眼中小殿下的第一个笑颜。“如果他能让你在漫长的痛苦中短暂的、真实不虚的快乐那么一刻，那你便去。”</p>

“你欢喜就罢。”</p>

他知道终年寒凉的雪正在融化，一滴滴落进平静的湖里，泛起层层漾开的涟漪。缱绻不散，难以忘怀，他是他的最胜最善。</p>

“我想再试一次。若是还会爱上他，我一定牢牢抓紧，心甘情愿。”</p>

说罢，程显听转头看向身旁，却发现谢爵没有跟上来，想他那师弟耳背，最后一句话怕是不曾听见。他当即撇嘴，心道自己内心刨白可就这么一次，才不会说第二遍。回过神去，见谢爵眉目紧锁站在身后不远处，挑目望向远方。</p>

程显听心里咯噔一声，不祥预感再度涌上心头。</p>

“师兄，这里不是芥子庙吗？”谢爵见程显听回头，立刻问说。</p>

程显听好气道：“不是芥子庙是哪儿？”</p>

谢爵抬手指向前方无边无际的廊道，“那里为什么没有塌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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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释智俨《华严一乘十玄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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