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礼物（2 / 2）

或许是因为战乱，即便他们是能给牧民带来财富与新奇物什的商人，牧民刚见到他们时，脸上也都充满了戒备，大多数时候还是要靠霍小满的一张巧嘴与阿克维蒂这张看上去美

丽又亲切的脸孔，才能打开这些遭逢了不少患难的居民的心门。

他们了解到，曾经草原上的许多生灵都是诃赞人的朋友，狼与他们互相学习生存之道，他们驯养骁勇的鹰，还有勤恳的牧羊犬为他们尽忠职守。可从两年前开始，不知怎的，变异了的动物就越来越多，就连母羊诞下的小羊，都开始肢体残缺，或是长出一些别的兽类的古怪器官来。

待要问到人生下的婴孩如何时，牧民们就纷纷闭口不答了。这种情况，越往西北走，就好像越严重，在临近隗格的一户牧民家中，甚至有一名老者抓起马鞭就暴喝着将他们赶出了屋外。

还有牧民向他们倾诉饱受异种与邪兽侵扰之苦。江雪祁见过的“旦尼喀日”，也有一些牧民曾听说过。他们说，胤人派来的探查使虽然会上报情况，然后守军会来帮忙，可人力终究不足以对付越来越猖獗的异种。现在他们最希望看到的，居然是那些各地赶来抓捕异种以四处贩卖的猎队。

他们甚至真的遇到了一次异种。那是一只狼人，也正像狼一样，在一天夜里当着他们的面跳进羊圈，肆无忌惮地杀死了两只最肥美的羊，牧民却都不敢上前，只在一旁叫骂，还是魏椿在它饱餐一顿之前便举起弩箭射死了它。

“美丽的姑娘，你真勇敢！”牧民后怕地说，“你一定要小心，这些邪恶的怪物会不惜代价地报复伤害它们同族的人……”

江雪祁上前去察看了那只异种的尸体——就像那些暴死的人一样，他还年轻的面庞上，眼睛也还无措地大张着。一只黑山羊不知道害怕，还凑上前去，舔了舔狼人的脸，像是想要让他醒来。

一位牧民妻子看到尸体，轻轻地掩面抽泣起来，躲回了包里。

牧民说，从前还会有巴克思能够帮助他们。诃赞的巴克思与隗格的神女有些相似。他们身上带着一面铜镜，传说能够洞见天意，与祖先的灵魂交谈。他们还擅于驯兽，战时曾经大批被征到军中，驯服了不少凶猛的狼与豹，和扎努石一样，这些野兽都是北蛮人的利器——只是后来都收缴到了大胤，而在军中的巴克思，大都在战后被处决了，以至于现在诃赞部落里的巴克思寥寥无几。

偌大一片草原，竟好像容不下这些四处迁徙而居的平凡百姓。

有一夜，牧民留他们吃新杀的烤羊肉。那是气氛难得欢腾的一个晚上。数十人围在篝火旁，高声唱歌，绕着圈子跳舞，还有年轻的小伙子三两聚在一块相对着摔跤玩儿。

魏椿拉着阿克维蒂加入那些迈着快活舞步的人们，笑得格外放肆，好像真的回到了她们许多年前离开的那片草原了一般。

远远的数座山坡是黑的，天却还舍不得暗下来一样，掺了水似的大笔灰着。江雪祁听身旁的中年牧民和兄弟们讲故事，故事里说西边的大漠里来了一个强壮的勇士，他的眼睛像鹰一般敏锐，身体像狮子一般强壮，跑起来像豹子一样矫捷。他力大无穷，能够徒手和野兽搏斗；心地善良，为他的部落杀退了许多异种，保护了数不清的牛羊。他娶到了部里最美丽的姑娘，受到居民的爱戴。首领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了他，并且送给他一块用最好的扎努石雕刻的铭牌——那是荣誉的象征，是神的礼物。

是的，他们也了解到，两年前开始出现在草原与大漠上的扎努石对于这些艰难地生存着的牧民们来说，是一种神圣的东西。

牧民艾日汗说，他们部里那位巴克思临死前亲口说过的——扎努石是上天的礼物，是不可亵渎的。

艾日汗又说，不识货的胤人收购扎努石用的都是低价，只有不尊敬上天的诃赞人才把这些宝贵的石头卖出去。

艾日汗这么说时，他的弟弟却插嘴道，如果这些石头是天送来保佑我们

的，那些难以维持生活的诃赞人用它来换取一些微不足道的钱财，以补偿牛羊受异种伤害而造成的损失，又有什么可责骂的呢？

他们还有幸见到了当地的一位巴克思。

那位巴克思刚刚为一只牛犊治病归来，坐在草垛上，手里抱着一把库尔兹琴，看着远方的青色山峦，边弹琴边唷唷吟唱没有歌词的长调。

江雪祁有与巴克思交谈的经验，便上前行礼，询问他能否解答有关黑色石头的疑惑。

巴克思的长发结成细辫子垂在脑后，没有看他，只停下歌声，耳语般用诃赞语说了一句话。

“美丽的人啊，不要入深渊。”

他身后的人都没有听清巴克思说了什么，而江雪祁的心却开始惶惶地跳，耳朵也发起烫来。还想再问时，巴克思却把琴一抛，倒提在手里，跳下草垛，嘴里含混不清地念着什么，摇摇晃晃地走了。

在霍小满的带领下，他们北行后又一路向西，越走越远。

这般过了许多日子，冯英虽然还是爱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却没再黏着他。

霍小满爱找他聊天，还会专挑冯英在的时候把江雪祁拉到一边聊，但还是不敢说太多关于他叔叔的事，只是提到自己其实还没被他抓到空中扔进过树林，但是叔叔带他去过一片岸上开满了花的湖泊，湖的名字叫布仁塞；又跟他说，几个月见不到叔叔也很正常，叔叔虽然要办事，但是他那么厉害，不用担心。

后来他们真的路过了那片叫布仁塞的湖泊。那时临近中秋，湖上倒映出覆雪的山顶，岸边铺满黄色的野花，风吹过来时，粼粼金光泛起，叶子还未落光的林中响遍了沙沙声。

骑在一匹骏马背上，看着飘落到湖中央的一片叶子，颈侧被一阵山下的风拂过，江雪祁慢慢地开始想念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