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孤舟（2 / 2）

对父亲他们来说，贩卖、虐待异种，似乎从来不是不对的事。在拥有了强大的猎队之后，他们甚至能够将被异种报复的风险降到最低。就像江玉疏的猎队一样——他们甚至能够伤到霍九。

对于异种来说，杀死人类，好像也没有什么错处。

可是，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便不能再论对错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前因后果好像齿轮一节节地咬合起来，一旦开始转动，便再无法停下。

从来就没有双全之法——他只能选一条错得没有那么糟糕的路去走。

他很弱小，很弱小，可总是有办法的。

他做不了的事，总能想办法让做得了的人去做。

长河并不了解自己，甚至不想了解，或许就是因为他的弱小让他觉得没有价值。

这些年，因为激化的矛盾而被杀死的异种也不计其数。但长河的目的似乎只是让人们痛苦而已，他丝毫不去理会自己这些举动所造成的其他后果。

那他究竟会害怕什么呢？

“我的小可怜。你在想什么？”长河突然握住了他袖筒里颤抖着的手，把手腕牢牢地掐在了手心，笑盈盈道，“不用害怕我。我答应过霍九，不会杀你。”

江雪祁发现自己的手在对方的掌握中动弹不了分毫。

他感觉自己像即将沉没的孤舟，世间所有苦涩的水都漫上了心头。

他猛地抬起头，狠狠抓了一下手心，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你来找我，不光是为了我说你是哥哥……”江雪祁听见自己说，“你还想我为你做什么？”

长河“哈”了一声，松开了他的手

：“你们的确很聪明。”

“萨哲扎说，你是一个医师。”长河那双幽深的眼珠又转向了他，“如果你真的是，就去帮我救一个人。”

江雪祁又一次被带到了喀冉吉之下。

路上他隐隐有些担心。霍九离开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找他，是又碰到了什么意外吗？

还会受伤吗？

他被带走的时候，没有被征求任何意见。就算他要反抗，也毫无还手之力就是了。

长河带着他落到崖下，许多风生兽都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其中不乏对他有印象的人，大都露出了让人极不舒服的笑容。

江雪祁低着头不去看，又被他推进了那扇帘子之中。

“你不用担心他。”长河按着他走进洞中，笑道，“你一个人跑不远，他会知道去哪里找你的。”

江雪祁仔细打量着这暖融融的室内：“那个人在这里？”

“不在。这是我家。”长河走到了前面，边走边朝他招了招手，“先拿些药和工具……对了，把鞋脱了。”

江雪祁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那片洁白柔软的羽毛，弯腰脱了靴子，跟在了长河的后头。

如他上次来这里时一样，一路上两边的洞壁上都摆着两排油灯，齐齐燃着。走到一半，路岔开了三条，长河朝右走去。江雪祁在路口停留了一下，因为他好像在中间那条路里……看见了几个骷髅头颅。

最后长河带他进了一个颇大的“房间”，四壁都被修整过，没有锋利的棱角，中间顶天立地竖着三四排木柜。

这些柜子的木工竟然算得上是精致的。

长河拉开几个柜门，让江雪祁自己挑，还给他塞了个布袋装着。

经过别的柜子的时候，江雪祁匆匆看过，一些没有封口的柜子上，竟然摆了许多大胤刊发的书，还有不少手抄本。

长河……认得胤话？

他心中存疑，但想起霍九说是他教会了长河说话，那么长河一开始学的是汉话也说不定。

“那个人是得了病，还是受了外伤？”江雪祁看着柜中的一排排药草，种类竟然算得上齐全。他本以为自己还要另外去采——外面这冰天雪地的，要找几棵草实在是太难了。

“发热，昏迷，腿断了。”长河靠在洞壁上道，“他跟你一样，也是个汉人。”

江雪祁看了他一眼。硬要划分的话，长河也算是“汉人”。只是似乎他在各种意义上都不想承认这个身份。

重新接触到熟悉的事物，心中种种忧思都跑到角落里去了。江雪祁不再多想，专心拣药，绳索、刀具、木板和可以充当绷带的布条也都放进了袋子里。

出门以后，长河径直扯着江雪祁，又往下飞了一些。当被带到那个需要救治的人面前的时候，他还是愣了一下。

那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他躺在一个阴冷的洞窟深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男人身侧靠着一个巨大的包裹，里面的东西散落了一两件出来，是一本书和一块翠绿色的石头。

“有人三天前发现了他。”长河道，“看起来，他是从深渊下爬上来的。”

江雪祁的脊背乍然冒起了一阵寒意。

日落的深渊，极暗之地，有去无回的喀冉吉。

——这个人或许是从前的探险者，而他竟然……重新回到了上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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