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2 / 2)
他的样子看上去十分不好。情绪极不稳,从他微微有些杂乱的呼吸中便可知晓。
逢春皱了皱眉,见他腹间动得厉害,伸手过去安抚。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人是谁,但他已经看出翟琛这些日子的不对劲,皆因那男人而起。
翟琛闭了一下眼睛,像是难以启齿般地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逢春心疼地搂紧他,柔声安抚道:“没关系,若你不想说,就别说。我也不问了,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我,好吗?”
翟琛捏紧了逢春的手,像是在寻找一种力量。
逢春鲜少见到男人如此脆弱的一面,他顾不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地亲吻着男人的额角:“有我呢。”
“逢春。”
半晌,翟琛开了口:“那人,是我……父亲。”
谜底揭晓,却犹如惊雷。
逢春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你……你……”
他思绪转得飞快,努力思索该怎样措辞才不至于伤到男人。
“我并非先帝与太后所出……”
这段身世掩藏在翟琛心底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将自己最深的秘密曝露在逢春面前,他尽可能平静地向青年阐述那段令人辛酸又遗憾的往事,却依然克制不住地流泻出一抹失望和悲伤。
多年前,在他得知自己身世后,便交代勒寒暗中追查,两个月前才终于有了褚钰的确切行踪。
褚钰原本出身商贾之家,是家中独子,师承名门,又少年得志,在江湖也小有名气。偶然结识了药王谷谷主,两人成了忘年之交。而他年少贪玩,有机缘巧合下与时为太子的翟轶结下了孽缘。父母先后故去,他失去了庇佑,虽接收了家中产业却不懂如何经营,最终败光了家产,妻离子散,流落江湖。
没有了强而有力的依傍,那些曾经所谓的江湖朋友也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何况,他亦因年少气盛,曾罪过不少人,有人伺机报复导致他武功被废,此后便一蹶不振,烂赌成性,嗜酒如命。
“那你现下想怎么做?”
逢春唏嘘着问了一句。这本该是令人艳羡的一对佳偶,却得到如斯惨烈的结局。
“我……不知道。”
翟琛第一次没有了往日里的沉着。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见这个人,而从那人刚才的眼神里,他读到的,只有陌生与戒备。他可以肯定,褚钰早就将那个以命相搏生下自己的男人忘得一干二净。
他与生父的样貌有七成相似,若那人有心,绝不会认不出来。
十六
翟琛再见到褚钰时,那人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身上还有脸上的伤痕也经过了诊治,消了些肿。除了眼尾的皱纹和鬓角的风霜,依稀还能看出些当年风流倜傥的影子。
褚钰此时正坐在客房里喝酒啖肉。见到翟琛进来,也只微微分神,抬头看了一眼。
翟琛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仍旧一手拢着披风,另一手扣在腹心上轻轻摩挲着。
屋子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终于,褚钰忍不住了,他“啪”地一声放下酒杯,有些不客气地道:“你究竟是谁?抓我来到底有何企图?”
翟琛不言不语,安静地看着他。
褚钰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不知为何让他心里泛起一阵涟漪。
他终于仔细端详起翟琛深邃英挺的五官,那神态,非常像一个人,一个已经被他遗忘了近三十年的人。
他的眼底忽然掠过一丝慌乱。
“你……你是……”
“你以为,我是谁?”
翟琛冷冷地看着褚钰脸上那股明显的心虚和不安。
“你,你是……你,你找我干什么?”
褚钰差点脱口而出翟轶的名字。但转念一想,年纪不对,多半是翟轶的儿子或是近亲。
他一直都不知道翟轶真正的身份,当初也不过是一晌贪欢,欲罢不能。他以为翟轶同他一样,从未将他们之间的露水情缘当真。所以在他知道翟轶对他动了真情后,选择了立刻抽身。
“我只想问,你对他,可曾有过真心?”
这是萦绕在翟琛心头挥之不去的执念。
褚钰涨红了脸,不知是愧还是羞,他强装镇定地冷哼道:“两个男人之间如何真心?简直是笑话!”
翟琛暗暗握紧拳头,又问:“你可知道他为你做了什么?”
“那……那与我何干!那是他自愿的,我又没有逼他!”
褚钰话里话外都透出嫌恶,这才是让翟琛最心寒的地方。
“够了!”
翟琛突然暴喝一声,一掌拍上桌案,吓得男人浑身一震。
那仿佛带血的字字句句,戳破翟琛对眼前的男人存在的最后一丝幻想。
到头来,自己生身之人豁出命都放不下的男人,不但心中无他,甚至得到的只有“笑话”二字!
他揉抚着躁动不已的胎腹,按捺住将男人千刀万剐的念头,缓缓站起身,用着极平淡的音调叫道:“勒寒。”
“属下在。”
常年一身黑衣又脸上又毫无表情的勒寒推门走了进来。
“西北蛮荒之地最适合他,再也不要让朕,见到他。”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牙吐出来的。
褚钰听清了他的自称,吓得跌坐在地,还没等他反应,已被勒寒轻而易举地从地上提了起来。
他尚未说出求饶的话,便被勒寒一掌拍晕架了出去。
逢春后脚便跟着进来了。他知道男人此时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小心地把人搂进怀里。
翟琛气到发抖的手被逢春牢牢握着,感受到身后不断传递他体内的那股温暖,那源源不绝的力量,让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我没事。”
翟琛平复后,勉强朝青年笑了笑,可那沙哑的嗓音却让彼此一惊。
“你若觉得不适,不如我们晚两天再走?”
按着他们原本的计划,明日该启程去看清然他们。但翟琛如今的情况怕是路上也不会安稳,倒不如让他定定心再走也不迟。
翟琛清了清嗓,又摇了摇头。
“明日就走吧,这里……已经没有留下的理由了。”
十七
翌日,翟琛和逢春都起了个大早。
也不知怎么,后半夜时胎动得厉害,翟琛一直辗转反侧,无法安枕,逢春试了很多方法,都不管用。折腾到后来,翟琛连晚膳都吐了,他急得差点要去把丛容从床里挖起来。
一直天快亮的时候,那捣蛋鬼大概是累了,终于消停了下来,翟琛才靠着他眯了一小会儿。
“你脸色不好看,要不今儿个别走了。”
吃了早膳,逢春扶着翟琛上了马车,还有些不放心。
翟琛却只回他安抚的一笑。
马车刚出清河郡,逢春边察觉到翟琛的不妥。
怀里的人身子微僵,呼吸也有些急促。
逢春一边指腹拭去他额角和鬓发间渗出的细汗,一边担心地问:“是不是孩子又闹你,难受了?”
还没等翟琛回答,马车突然一个颠簸,逢春急忙稳住男人,却偶然间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他下意识地低头望去,正有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翟琛的亵裤流淌下来。
“停车!”
他惊恐地瞪着那摊刺目的红,朝外头扬声高叫。
同时,翟琛胎腹发硬,宫缩越发紧凑,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孩子一直在朝下冲撞,他抿着泛白的嘴唇,挺了挺腰,本能地想用力,帮助胎儿挣脱束缚。
丛容听得里面身音不对,马车停下来后第一时间掀开了车帘,里头的情景让他一惊。
“君后快将陛下平放下来。”
“是,是是。”
幸得这位子宽敞,翟琛躺下后头枕在逢春腿上,刚刚好。他双目紧闭,一脸雪白,两手攥着衣裳,手背上青筋毕露。
“翟琛!别吓我!”
逢春焦急地唤道。
丛容低身进去,直接查看了翟琛的产道,一摸又是一惊,已能触及胎发。恐怕从昨夜开始便有了阵痛。
他思索着又转身去药箱里拿出参片让翟琛含着。出宫时,他为防万一带了一些出来,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他见翟琛脸色稍稍缓和下来才对逢春道:“陛下怕是要早产了。”
接着他又去问勒寒要了把匕首,割下自己的外袍上一大块布料。
逢春愣愣地看着他动作,心头有种极不好的预感。一听是要早产,心都提到勒喉咙口,脸都吓青了。
“早,早产?!可是,可是这里,这里……”
可这会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么生孩子?他越想越不安,下意识地捉紧翟琛的手。
“孩子已经露头了,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委屈陛下了。”
丛容一边说一边顺着胎动的方向,想下揉着翟琛已经有些变形的肚子。另一只手已经探向翟琛身下,做好了接生的准备。
他心里清楚,翟琛是急产,很可能会引起大出血。
“唔……”
只听得翟琛一声压抑的低哼,随后逢春便觉得手腕一痛,耳边传来丛容低沉有力的声音:“请陛下用力!”
翟琛暗暗聚力后抬起沉重腰胯,坚持不到五息就落了回来。胎儿连着胎盘一起自翟琛体内剥离出来。
并不洪亮却有些尖锐的啼哭,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丛容极迅速地抽出匕首切断脐带,甚至连清理都来不及,只是用自己袍子上割下的那块布随意地裹了裹便送到逢春怀里,便取出腰带内的金针封住翟琛几道大穴止血。
逢春怔怔地低头看着那种皱不拉几又满是胎垢的小脸,手颤地几乎抱不住那小小的婴儿。
翟琛醒来的时候,他们又回到清河郡那家客栈里。
他睁开的第一眼,是一室暖黄的烛光,青年一脸温柔地哄着怀里的小女娃儿,他心头不知为何掠过一句诗:与子携老,莫不静好。
人生最幸福之时,莫过于此。他该庆幸自己遇到的人,是逢春。
那人有着一颗至真至纯的赤子之心,青年用最柔软的情深化解了他内心深处的孤冷,用最纯真无暇的爱给了他最心安的归处。
缱绻的笑意自翟琛唇角绽放。
天地春秋,当与君同。
番外一,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