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就算我不叫,别人也会。”
“能少一个是一个。”
“那您希望别人叫您什么,总不能都直呼大名吧?”
萧溯泷让他附耳过来,唐筠听话照做,搭在肩上的手有力却温柔,耳边声音轻如夏夜凉风。
“陛下。”
萧溯泷松开他,眉眼带笑,仍然是那个谦逊和善的三皇子。
“将我说的都忘了吧,我带你去捉野兔。”
爹说了不准一个人乱跑,现在是两个人,应当无事吧?
萧溯泷并未给他回答的功夫,直接上手牵他,加之想看野兔的心胜过了顾虑,唐筠便默不作声地跟着。
他能感觉到牵着自己的人没有用力,再三思索,最终还是将手抽出。
然而萧溯泷并未如想象一般生气,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走在前方。
“跟紧,别走丢了。”
唐二公子顽皮,但总归只敢在淮兴城内玩闹,到了城郊,别说四处逛逛,就连走远两步都不敢。
他跟在萧溯泷身后,不觉离人群已有几里远,心道这堂堂三皇子怎么连贴身的侍女都没有,还带他到这荒郊野岭来,莫不是有其他打算?
此时深秋已至,山中一片萧瑟之景,莫说野兔,连鸟雀都未曾看见。
唐筠四处张望着,不慎撞到了萧溯泷,少年扶稳他,指向前方:“我前两日布了陷阱,此时应有兔子进去了,在那之前,想问什么,问吧。”
“你布了陷阱?难道今日是装病,就为了来看这野兔?”
“对,跟他们一起不好玩。”
“你很奇怪。”
萧溯泷柔声笑道:“真不打算用您了?挺好,不过,我带你出来玩,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为何……”唐筠思索半晌,“为何不带侍女?”
“母后说了让照顾好你,我自然要带你玩个痛快,有人跟着多没意思。”
“那件事,不怕我说出去?”
“你是个聪明人,不会说,况且,有谁不想当皇帝呢。”
“这么说来,你带我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是想拿我要挟丞相?”
萧溯泷挑眉:“年纪不大,想得倒挺多。可惜不是,我是真心想带你玩,顺便确认些事情。”
“什么事?”
“你会知道的。”
萧溯泷走到不远处的空地,依稀可见被踩出痕迹的小路,应是野兔经过的地方。一个深坑将路截断,周围散着凌乱的干草。
“运气不佳,只有一只。”萧溯泷往坑内看了眼。
唐筠上前,看见坑中有只灰色的野兔,觉得这人实在令他摸不着头脑。
说有恶意吧,却像是真的跑这么远就为了给他看只兔子;说没恶意吧,却非要把他带到这喊破喉咙也没人听见的地方。
然而萧溯泷才不顾他在想什么,提起野兔找了处空地,招呼他过来坐下,将兔子扔过去,让他抱好别放跑了。
那兔子方才还活蹦乱跳,到了唐筠怀里却安静了下来,似是家兔般乖巧。萧溯泷盘腿坐着看他逗兔子,过了半刻钟才开口。
“你想过自己是谁吗?”
“我还能是谁?”唐筠疑惑地抬头。
“所以你不知道?”少年起身,仍是一脸浅笑。
他是元慎汐的长子,这意味着他终会被封为太子。
母亲愿意让他了解几乎所有事情,而那些她不愿说的,他自有方法去找人打听。
关于丞相家的二少爷,他只想知道真相,至于这孩子以后是谁的东西,他并不在意。
唐筠站了起来,警觉地抱着兔子后退:“你想做什么?”
“别害怕,我还不至于傻到去伤害你。”
萧溯泷步步逼近,抽出腰间的短刀,却将它递给唐筠。
“杀了它。”
“什么?”唐筠不可置信地看着锋利的刀刃。
“我说,杀了它。”
“不行。”
“不过是只畜生罢了,你又不忌荤腥。捉到的猎物不杀,留它何用?”
“吃肉是一回事,让我杀生又是一回事,我做不到。”
“我帮你。”
萧溯泷不等他反应,掐着野兔的脖颈将其夺过。
他动作极快,唐筠只能眼睁睁地看那短刀扎入胸腔,转了一圈,抽出时银刃带血。
“既然你舍不得,做个道别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萧溯泷把野兔丢给惊恐交加的唐二少,掏出丝帕拭净血迹,收刀入鞘,满意地看他浑身颤抖,紧紧抱着野兔,不断渗出的鲜血染红荼白色衣裳。
即使打猎杀生也可以一刀毙命,为何非要让猎物苟延残喘垂死挣扎?
难以言表的愤怒与悲伤堵在喉间,唐筠哽咽着抬头:“为什么?”
“因为我想看。”
比起奄奄一息的野兔,萧溯泷显然更在意此时的唐筠,他看向那双眼睛,笑得愈加灿烂,似是发现了珍宝。
晴空般浅蓝的双眸蕴着泪水,澄澈如泉,通透如玉。
“萧炩!”
听见远处响起母亲的声音,萧溯泷有一瞬惊讶,随即泰然自若地看向喊声传来的地方,元慎汐正骑马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人。
再回头,唐筠抱紧不再挣扎的野兔,眼瞳含泪,似是近乎黑色的琥珀。
唐逸生直奔唐筠,见他抱着尸体,心里不由一惊,问清楚来龙去脉,未等他开口,元慎汐已经开始质问三皇子。
“你疯了吗?既然你早已知道他是什么人,为何还要这么做?”
“这些事可不是您说的,您一直不愿说,是我只好找人打听,若我不亲自验证,又怎么知道传言的真假?”
“胡闹!”
然而萧溯泷并不在意,他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情,这便足够了。
唐筠找人帮忙埋了野兔,盯着土堆和自己手上的血污看了半晌,走到父亲身边牵住他。
“爹,我想回家。”
唐逸生感到胸口一阵仿若虫蚁啃噬的疼痛。
他什么都想得到,什么都能交代好,却偏偏忘了这三殿下是个疯子。
“回家,爹带你回家。”
“不要骑马。”
“好,咱们不骑。”
他抱起唐筠往回走,每一步都朝着家的方向。
其余人牵着马跟在后面,就连元慎汐也同萧炩走着,没有一句怨言。
秋风微凉,唐筠困倦地靠在父亲肩上,眼前景象逐渐模糊。
他前几日心中莫名惴惴不安,预感这年秋天将有大事发生,今日这一出过去,愿今后的日子都能安稳平和。
然而真正的大事仍在酝酿之中,只等他半月后晨起出门,踏入锦云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