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2 / 2）
听到久违的称呼，唐筠笑得灿若骄阳，眼眶却泛着红。
“我走之后，你多保重。”
“好。”
他没有多说，生怕被听出哽咽，只在心里祈愿自己的好运灵验，定要保佑陈戬。
这是他对年少心动的道别。
他并不是要放弃这倾慕之情，只是心底总有声音警告，他们不是一路人。此去经年，不知归期，迎来的可能是不属于他的陈炽麟，甚至陈将军，但他明白，即使如此，也是宿命使然。
毕竟这是他所拥有的最炽热的情感。
唐筠跟着母亲喝过不少酒，但每回都只是小酌浅尝，从未像今日这般酩酊大醉。
作为给他倒酒的人，唐璟宸知道唐筠今日郁郁寡欢是因为陈戬，因而特地取了珍藏的杏花酿，陪弟弟痛饮解闷。他自己与父母一样皆是千杯不倒，怎知这孩子在家中独树一帜，三杯未尽便开始说话不利索，值得庆幸的是他并不胡闹，只是面红耳赤泫然欲泣。
“醉成这样，别喝了。”唐璟宸伸手拿过他手中的酒杯。
只见唐筠不满地看了他一阵，又垂眸看向矮几上的青瓷瓶，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你别哭啊，有什么不高兴的跟哥哥说。”
然而唐筠根本听不进去，低头盯着腕上的银镯，一句话也不肯说。
陈戬提起过周氏祖传的杏花酿，清洌甘甜，花香醉人，向来为进贡朝廷的珍品。
“真有那么好喝？”
“好不好喝，你亲自尝尝不就知道了？”他将原本背在身后的左手举到身前，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的酒瓶，“喏，我偷偷带出来的。”
那时的唐筠只有十岁，洛婉君甚少让他喝酒，他接过瓶子抿了一口，被呛得一哆嗦，正要说为什么骗他是甜的，发现口中竟有回甘。
陈戬见他一脸惊奇，满意地笑道：“怎样，好喝吧？”
唐筠点头，未曾想过下回再饮此酒竟是离别之日。
其实杏花酿并不辛辣，当年觉得它呛人，细细品味才尝出酒液的幽香绵长，如今发觉它入口柔和，回味却多了一丝苦涩。
唐璟宸苦口婆心地劝他想开点：“既然他和你关系好，要是知道你哭成这样，那不得伤心了？就算为了他，你也要好起来。”
唐筠抽抽搭搭地抹着眼泪：“他看不到，就算我哭昏过去他都看不到。”
“那你……”唐璟宸突然想到一个人，“你想想萧檀，如果你整日这么消沉，他不会觉得你这当哥哥的太过软弱？”
“难道身为男子就不能哭了？”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人家都走了，你也要学会放下，又不是让你忘了他。萧檀还小，你总不能让他学着你纠结于过去。踟蹰不前是等，照常生活也是等，既然如此，为何不好好过日子？”
“我……”
“你说过陈戬不是你的东西，正是这个道理，你也不是他的东西，又不是离开他就活不了，你还有我，有爹娘，有姑姑和汐姨，有萧檀和五公主，光是这淮兴就有不少在意你的人，何必为一个人止步不前？”
“我若变好了，他会开心吗？”
“会，一定会。”
在这方面，唐璟宸算是过来人。
他自幼由先生到相府教授，从未进过私塾，有回想去看看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却碰见了学堂里唯一的姑娘，也是他如今的心上人，礼部姜尚书之女姜泠。
唐璟宸不禁好奇她为何选择与男子同读，姜泠满脸疑惑，问他为何不能同读。
“他们将来是要进入朝廷做官的，你又不能——”
姜泠急忙打断他：“这话可就不对了，他们能做官，凭什么我不能？”
东琅虽有女子掌管政事的先例，但屈指可数，唐璟宸知道这点，因而对她起了兴趣：“姑娘想做什么官？”
“我爹是礼部尚书，我当然要像他一样，而且我要做他都没做过的大事。”
“什么事？”
“让东琅的女子全部有学可上，如果和男子同样有机会学习，我们绝不比你们差！”
后来谈起这事，姜泠表示她当时不知这人是丞相之子，只知这是她见过唯一一个没有嘲笑她的同龄人，直到在父辈的聚会上相遇，她才意识到自己那些话在他眼中可能是无稽之谈。
显然，唐璟宸并不这么认为，反而对她极其欣赏。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关系徘徊在挚友与恋人之间，即使牵手谈笑也无人捅破那层窗户纸，直到姜泠在他读书时凑近偷亲，两人都红了脸。
自始至终，他们都为了与对方相衬而努力，也打心底为彼此的进步感到喜悦。
唐璟宸相信矢志不渝靠的并非无人知晓的单向牺牲，而是在互相包容的过程中完善自己，犹如拭净一块良玉。
唐筠仍旧抽噎着，不等兄长反应，拿起瓷瓶猛喝一口。
“你还喝！”
“我等，等他回来，然后告诉他我的心意。”
“想通了？”
“嗯，我相信军队能早日凯旋，而且我答应过萧檀，带他看外面的世界有多精彩，在那之前，我要先做一个好哥哥。”
唐璟宸见他终于破涕为笑，暗自松了口气：“你答应过这事？”
“我还说要带他逃出锦云宫呢，虽然现在想起来蛮可笑的，但我的确想要他过得自由。”
唐筠醉醺醺地说起他与萧檀的约定。
他希望那孩子自由坦荡，敢爱敢恨，常怀赤子之心，做自己想做之事，不为任何人而活，即使在宫里长大，也不要沾上对于功权名利的瘾。
“最好没有人再将他送去十方观……”唐筠突然拍案而起，“韩家！”
唐璟宸不解地看着他：“韩家怎么了”
“等陈戬回来，我要和他去求知玄公卜卦。”
“啊？”
“如果知道了命数，我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唐筠笑了笑，脸上仍有未干的泪痕。
之前唐璟宸说的有理，若是不让陈戬知道，他的喜欢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喜欢是一件没有理由的事情，对他而言仿佛是种使命，那是他自幼便仰望着的人，所有的心动都因这人而起，即使没有回报，他也甘愿献出自己。
送行时看着陈戬渐行渐远，他却突然明白了喜欢的理由。
谁不憧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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