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2)
那人又接着说了什么,唐筠却听得迷迷瞪瞪,脑袋一沉睡了过去,醒来时躺在暖和的被窝里,没有薄云微风,只有一阵无理的怅然若失。
天界的茶还真是不同寻常,能使人梦见这种幻境。
他静静品茗,决定先从其他事情入手:“您认识太子殿下?”
“听过没见过,但我管他是太子还是皇上,有求于人还不愿亲自找我,要么蠢,要么性子太傲,我都不喜欢。”
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唐筠尴尬地笑了笑,让他消消气,另找话题开口:“我昨日在您这儿读了本书,有些不明白的地方,能否请您指点一二?”
韩知玄怎会看不出来他有别的心思,正想着如何劝他放弃,这小子居然正好给了他个绝妙的契机。既然有了机会,他便要拿出给萧檀讲课的气势,不把这孩子教到头晕脑胀一心向家绝不罢休。
听灵嗣真人从天文地理扯到飞禽走兽,唐筠竟产生了当年被先生着头分析兵法的错觉,脑袋嗡嗡作响疼个不停。他本想闲扯几句再找机会顺理成章地提起陈戬,谁知过了快半个时辰,一句话也说不上,次次都被打断,后来干脆连茶都不喝了,专心致志地等待插嘴的机会,终于在讲到忘忧草之时提问。
“地府为何要用忘忧草酿酒?”
“总有人怀念凡间,入了地府也吵着要回去看一眼,所以要先让人喝下这酒,之后便能走得一身轻快了无牵挂。”
“所有人喝了都会忘记?”
“那倒也不是,有些被灌了三碗还念叨着凡间琐事,非要和阎王打一场……啧,说得有点多,不过你要明白,无论天宫还是地府,几乎都没有凡人说话的地方,一切都是天官鬼差说了算,因此我们也不会将这些事情轻易告诉凡人,免得死后执念太重留在凡间化作鬼,到到时候谁都不好处理。”
“那您为何告诉我?”
韩知玄也不瞒着他,直截了当地说:“你又不是凡人,告诉你有何不可?”
唐筠还未来得及切入主题,没想到把自己搭了进去,心里早已方寸大乱,却还要故作镇静道:“不是凡人——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不然你以为你那运气哪来的?”
“那我是?”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
见他蹙眉思索,韩知玄悄悄松了口气,往屋外看了眼,撕碎灰云的金光逐渐暗淡,直至消失在天边,了无踪迹。
唐筠见韩知玄让下人收走点心茶水,亲自搂着他的肩膀带他向外走,口中还说着天气不好山路难行之类的话,俨然一副要送客的模样。
他一时管不了那么多,连关于自己的事情都暂时搁置,趁着未离开时再次问道:“您可知有什么办法能救陈炽麟?”
韩知玄动作一顿,停下脚步看向他:“你要自己走,还是我送你下山?”
“我不走,”唐筠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您若不肯帮我,我就不走。”
“说什么傻话,趁现在快走,免得回去晚了家里人担心。”
“您不明白!”
韩知玄被他吼得一楞,正要开口询问,又听他接着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您了,陈炽麟是……我喜欢的人。他是我命里不可或缺的存在,是我一直追寻从未放弃的光。而且被他保护了这么多年,就算是为了回报这恩情,我也要帮他一回……若没有陈戬,我也不再是我,因此我要救他,我必须救他,还请您开恩告诉我方法!”
知道踏出十方观意味着定下陈戬的命数,唐筠双膝一弯,重重砸到地上,不顾白衣沾染尘土,眼里满是诚恳。
“你跪我做什么!”韩知玄上前欲扶他起来,“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我不会起来,除非您答应帮我。”
韩知玄沉下脸来:“唐筠,不要太任性。”
“我没有任性,而是在求您为他消灾解难,这
就是我今日前来的目的。”
“若我执意不帮?”
“我等。”
“即使救了他也得不到回报,为何还要自讨苦吃?”
“因为他是陈戬。”
因为他是麟麟哥哥。
唐筠抬头看向韩知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不曾真正表露过自己的心意,只因自觉不够优秀,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弃。
青涩的悸动,温柔的思慕,赤诚的爱意,一切皆因陈戬而起,那是他自幼追逐的背影,也是他埋藏于心的秘密,是被勒出血印也不愿解开的红线,是映在水面一碰就散的繁星。
纵使没有回报,甚至烙下伤痕,他也心甘情愿。
韩知玄沉默半晌,几度开口又将话咽回去,最后破罐子破摔,答应下来。
“不帮就不起来是吧,好,我帮你!”他松开扶住那人的手,退后几步厉声道,“要我帮你救他,有本事跪到明天早上!”
唐筠没有任何犹豫,恭敬地俯身低头,前额几乎贴到地上:“请知玄公明日遵守承诺,化解陈炽麟的灾祸。”
“你做得到再说。”
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去,走出念寒斋的小院,在转角处遇见一位仆人,正是昨日为唐筠等人带路的老者。
“您真要让唐公子跪到明日?”
“你别管他。”
“可是……”
“天黑后太冷,他不可能跪下去——你去收拾下萧檀住过的屋子,被褥铺厚实点。晚上吩咐一人在这里守着,若是见他出来了,立刻带他去休息,不可怠慢。”
待老者走出视野,韩知玄无声长叹,紧皱的眉头不似在生气,更像是深深的无奈与担忧。他隔着高墙往内院的方向看了一眼,仿佛仍能见到那双含泪却坚定的眼眸,深邃如泉,眼底泛着幽幽蓝光。
山上比城里更冷,唐筠抱紧双臂,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弯月若隐若现。
答应了母亲要早回,如今却要在这里待个通宵,此时家中应该乱成了一团,他心怀愧疚,却明白这是救下陈戬唯一的机会。
为了在韩知玄教课时插上话,那些点心他一块都都没吃,仅喝了几口茶水,全靠在家吃的那点早膳撑着。直着腰疼就坐在腿上歇一歇,坐得腿疼就直起身子缓一缓,如此循环往复跪着等待遥遥无期的天明。
他不知自己跪了多久,只觉这刺骨的夜晚实在难捱,即使裹紧狐裘也毫无作用,寒气钻进骨头缝里肆意夺取体温,将沸腾的血液冻结成冰。
零散的星子似是碎银缀在空中,唐筠以为自己太冷太饿出现幻觉,竟看到碎星飘扬着穿破云层,随风落向地面。
他伸出僵硬的手,坠入凡间的星脆弱而易逝,化作一层冰凉的薄汗蒙在掌心。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