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2 / 2）
“我在害怕。”
模棱两可的答案令唐筠屏住呼吸，然而只等来一句“我不能说”。
陈戬尴尬地支开话题，不愿再谈此事，笑着说宫里的梅花鹿近日调皮咬人，吓坏了几个新来的宫女。
而少年看着他，安静而温柔，似在仰望繁星。
雪总是来得猝不及防，陈戬正是在这风雪中离开，一行人悄无声息，此路西行，归期漫漫。
唐璟宸坐在站在床边，待送药的侍女下去后轻声道：“他走了。”
“我知道，”唐筠笑得温和，“他会回来的。”
当晚他并未睡好，梦见了一地骇人的骷髅，森森白骨化为
碎片，他失去支撑，坠入阴冷腥臭的血海。
枯瘦的鬼手缠上脚踝，缓缓将他拖入深处，沉浮之间恍惚地听见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声音忽远忽近，分辨不出是何人，只觉熟悉得仿若相识已有百年。
一只节骨分明的手穿过流动的暗红，停在他面前。
“筠儿，不要怕。”
那声音清晰地在耳畔萦绕，使他不由自主握住那只手，口中唤着那人，仅是双手相触的一瞬，他便睁开了眼。
有人站在床前，门窗分明紧闭，房里却微风阵阵，吹得那人斗篷飞扬，未能看清那张脸，唐筠猛然惊醒，屋内除自己之外别无他人。
但他记得鬼手尖锐而有力，记得那人身形颀长，也记得自己唤他什么。
“师父……吗？”
虽说是梦境，但身上似乎残留着血液的腥气，他不由在意起来，对着昏暗的房间喃喃自语，想起会唤他筠儿的人似乎只有韩知玄。
那个人是谁？
自幼相伴的瑞兽之说，萧溯泷以生灵为代价的试探，灵嗣真人莫名亲切的态度，不止一次梦见的师父。
唐筠隐约感觉自己身上藏着他不曾知晓的事情，像是得到几颗看似无关的灵珠，只需一根线便能将其全部串起。
若无意外，韩知玄便是那根线。
大病初愈最令人难受，前方等待着的可能是毫无忧虑的痊愈，也可能是卷土重来的恶疾，所幸唐筠平安无事，终能自由地走出房门透透气。
他暂时不敢走远，只在相府内活动，疏通过久未动的筋骨。
素羽阁有一锦地八宝纹方盒，盒内装着他收集多年的落叶，前些日子让侍女晾干的红叶此时也静静躺在盒内，成了他不时取出欣赏的收藏。
他在素羽阁看完落叶，又去墨松亭与母亲吃茶赏雪，不由想起去年进宫陪萧檀下棋，两人最终却坐在雪地里，累得满面通红。
那时金虎还在，圆滚滚的身躯不像猫，倒像是一直长相奇特的猪。
这得怪唐筱姌过于心软，见它整日吃个不停，便让人多多喂它，生怕把猫儿饿坏了。
萧檀喜欢将脸埋在金虎肉乎乎的肚子上，金虎也好脾气地顺着他，但他的猫缘可没有唐筠那么好，有几回不怕死地趁它睡觉去拽尾巴，差点被挠成花脸。
只要约了唐筠，他便抱着金虎站在宁安殿门前，神情严肃不苟言笑，无论谁去搭话都不想理会，活像一尊小门神。
唯有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他才放松下来绽开笑颜，露出一点孩子应有的天真。
那回唐筠正巧在路上碰见十三皇子，站到一旁俯身行礼，不料莫名其妙被推了一把，那怒气冲冲的样子将他吓得一怔，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见十三皇子径直离去，莫说责怪，连一个眼神都舍不得给，他才疑惑地离开，心道现在的小孩脾气真大。
看到萧檀一如既往笑得腼腆，他心里那半分忧郁顿时烟消云散，进屋时顺口提了下方才的事情。
“萧诚有毛病。”
唐筠对十三皇子不熟，也不知这些皇室兄弟间关系如何，但还是做了身为兄长该做的事：“不可以随意批评别人。”
萧檀坐在榻上玩着胖猫背后柔软顺滑的毛，满不在乎地回答：“话也不说，直接让我把金虎送他，不送还撒泼打滚，就是有毛病，你不要理会。”
他让人沏茶备棋，不料膝上的金虎跳了下去，一路跑到了院里。
“回来，别把爪子跑脏了！”唐筠先一步反应过来，起身追上金虎，在院里扑腾几回才将它捉到。
待他抱
起猫儿，一团柔软的东西砸在身上又散开，转头看去，萧檀手上团着雪球，正准备朝他丢来。
“打雪仗吧，有意思。”那孩子跃跃欲试，脸上写满期待。
不知从何时开始，雪仗似乎成了幼稚的游戏，也不再有人愿意陪他玩，今日受到萧檀邀请，童年在雪地里打闹的记忆瞬间复苏，唐筠当然会不假思索地答应。
将看起来是毛多实际上是真胖的金虎送回屋内，让侍女擦净爪子照看好，他斗志昂扬地走入院中，抄起积雪做了个完美的球。
九皇子一身苍蓝暗纹袍，站在雪地里好不扎眼，往什么方向躲都能被一眼瞧见，而唐二少白衣胜雪，唯有青丝如墨，若跑得快些，远远看去还真有些晃眼。
几轮下来，唐筠没有了当初被砸中的惊疑，萧檀心道无趣，索性跑到他面前站着，手里没拿雪球，趁他疑惑时猛地用力将他扑倒在地，冰凉的手贴在他脸上。
突然被整了一出，冻得差点没骂娘，唐筠自然不会放过他，也将自己的手插入他衣领之中，两人便不顾形象地在雪地里扭打起来。几个侍女都劝不住，站在门前祈祷去喝茶的唐筱姌晚些回来，免得看到这幕又气得吃不好饭。
萧檀最终占了上风，唐筠只得喘着气投降，躺在雪地上休息：“我真是服了你了，小小年纪居然这么有力气？我认输，认输。”
本以为小孩闹开了谁都拦不住，谁知萧檀竟真听话地停了手，红着脸从他身上起来：“你也起来，地上凉。”
“才一会儿就累得不行，我真是不如以前……咦，你耳朵怎么红了？”唐筠坐到他身边，“对不起，是不是玩太过，太累了？”
“没什么，你不必道歉。”
萧檀转过身去不愿再看身旁的人，两个少年沉默地坐了许久，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唐筠看着亭外的风景，同母亲提起了萧檀。
“你和他关系真好，”洛婉君手捧热茶，看着一片素白的雪景，“我听人说，他前两日还去了趟十方观呢。”
少年不由一惊：“做什么？”
“应是去拜访灵嗣真人，那毕竟是是教过他的恩师，莫说这么多年才去一回，就算一年三四回都不奇怪。”
“的确如此。”
然而他隐隐感到不安，连端着茶杯的手都有些许不稳。
此行怕是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