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 / 2）
“很喜欢呢，”唐筠笑着看向他，“当时我找不到人，所以独自上街闲逛，谁知被人跟踪——你应当猜到了，那个人正是白朔空。我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只是莫名地不舒服，好像被人以眼神穿透。”
想起看百戏时他的异样，萧檀问道：“之前你回头，是因为早就察觉到了？”
“大概是的，但我……并不怕他，只是好奇他究竟是何人。先前那次跟踪，我半路被陈戬救下，本以为无事，可晚上回到家中，白朔空居然出现在院子里，劝我远离陈戬。”
“只有这句？”
唐筠轻声道：“不止，这事我从未同他人提起，你是第一个。我感觉他很熟悉，声音也好相貌也好，几乎能确信我们认识，所以我问了他，他却只说我终会想起。”
“你叫他师父，是因为想起来了？”
“不，我不过是在试探他的身份……与我的身份。我有两回梦见自己唤人师父，但你知道，我从未师从他人或拜入门下。每次醒来我都记不清那个人的长相，却相信他的存在，直到今日白朔空开口，还唤我筠儿，我才意识到他就是梦中那人。”
萧檀不解道：“这说不通，既然你与他素不相识，何来师徒之说？”
“只是相信如此罢了，日后我找机会去问灵嗣真人，他一直有事情瞒着我，说不定，他会知道真相。”
唐筠看向漫天灯火，沉默着，将所有问题埋藏于心。
感到困惑的不止是萧檀，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若白朔空与他真是师徒关系，为何他对此没有任何记忆？韩知玄说他并非凡人，这句话又有何意？萧溯泷数次以瑞兽转世打趣他，莫非……
他不敢想下去。
似是看穿了他的疑虑，萧檀柔声承诺道：“无论如何我都在，有我陪着，你不要害怕。”
清澈的眼瞳映出真诚，声音穿透时光，仿佛誓言永生永世不会改变，即使海枯石烂天崩地裂。
这少年毕竟比他小五岁，如此郑重的承诺多少有些令人羞怯，唐筠本想糊弄过去，却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好，我不怕。”
两人对视良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双双别过脸去，萧檀悄悄回头看向他，心如擂鼓，脸颊酡红发烫。
春风急，霜天阔，满心欢喜情难诉，不知此意谁能识。
唯有少年最相思。
萧檀与侍从一同送唐筠回到相府，见他安然进屋才放心离去。
父母在院中喝酒赏月，唐筠识相地进屋不再打扰，听丫鬟说兄长还未归来，怕是又和姜家那大小姐找了处地方谈心，卿卿我我难舍难分。
何时才能盼到这两人成婚呢。
他想着无用的琐事，早早洗漱歇下，被褥异常柔软舒适，应是趁白日天晴拿出去晒过。
白朔空又一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与其说是梦，倒不如说是回忆，真实得令他不由惊恐，害怕再次经历那绝望的场景。
白朔空将他抱到一张榻上，屋内焚的不知是何香，浅淡如水却又难以忽略。
唐筠尝试张口，却只能发出无力的气声，眼前人双眉紧蹙，衣上的青云白鹤被鲜血浸染，满眼尽是刺目的猩红。
那是……我的？
几乎剥夺意识的疼痛令唐筠向腹部看去，伤口触目惊心，正在不断流血，绿如萤火的光粒浮动，触及伤口时变得暗淡，逐渐化作粉尘消散。
“筠儿怎么了！”
一人推门而入，衣袖沾有一块黑色，似是匆忙之中染上了墨汁。
看清他的相貌后，唐筠诧异得无法说话——这人是他见过数回的韩知玄。
半跪在榻前的白朔空站起身，额角冷汗滴落：“中了毒箭，你替我稳住伤势，我去取药。”
韩知玄点头，在榻前跪下，将右掌悬于伤口之上，本已所剩无几的光粒再次充盈。
“师父呢，师父是不是不要我了？”稚气未脱的童声带着哭腔，唐筠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声音，或者说，是这具身体主人的声音，“我不应该乱跑的，师父一定是生气了。”
“他替你取疗伤的药去了，很快就会回来。”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嘘，别说话了，乖乖躺着不要乱动。”
唐筠眼前一黑，发现是韩知玄以左手轻轻敷在他眼上，一阵温暖在周身流转，令他不禁有些困倦，再清醒时眼前已无遮挡，腹部的疼痛也有所减轻。
这是一间宽敞的卧房，装潢素雅却精致，随处可见孩童的玩具，枕边还有一只绣花虎。
坐在床边的白朔空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见他睁眼，立刻放下书卷道：“还疼吗？”
“无事，谢谢师父。”
“无事就好，无事就好……我看到你中箭的时候，心痛得似是被生生剜去一块，为何受伤的不是我？只要你平安，让我承受哪怕千万倍的痛楚都无妨。”
唐筠只觉鼻头一阵酸楚，他分明有许多想要问清的事情，却只能如先前一般，不受控制地说出他未曾想到的话语：“对不起。”
“你我之间不必道歉……”白朔空淡然一笑，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庞，凤眼里满是疲惫，“筠儿，为师这么多年孤身一人，直到你出现后才明白牵挂是什么，你是我唯一的念想，若你出了事，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在空中描绘，灵力汇聚于指尖化作笔触，食指轻轻一点，灵蝶振翅而飞，绕着他转了两圈后落在唐筠的鼻尖，如风吹沙散般消失。
隐隐作痛的腹部竟不再疼痛，唐筠睁大眼睛看向床前的人，得到一个足以慰藉万物生灵的微笑。
“疼得连嘴唇都在抖，你觉得我看不出来？难受就跟师父说，不要强撑。”
白朔空执起散在枕上一束头发，柔顺的发丝很快从指缝间滑落，唐筠再次愕然，那发丝并非他习惯的漆黑，而是如雪的白色。
“师父。”
“怎么了？”
“我没有做任何坏事，为什么那个人要伤我？”
白朔空闻言一愣，面色阴沉道：“人性本恶，自私卑劣且不知廉耻，凡人皆是如此。”
“可是子柊哥哥是好人。”
“所以他选择成仙，逃离凡间。”
“救了我的哥哥也是好人，他也能成仙吗？”
回答唐筠的是头疼与眩晕，睁眼所见是熟悉的房间，床边一只灵蝶挥翅离去，消融于如霜倾撒的月光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