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们不像这样(2 / 2)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
我姥爷出生在真真正正的农村,是离县城三个多小时的偏远地带,一天只有一班车出村。读书读到四年级就被父
母勒令回家砍柴、喂猪、做家务,勤勤恳恳到二十岁,有一天灵光一现溜出村口去报名参军,划开人生新篇章。
二十二岁成功入党,是军队里的小头头,身高178,浓眉大眼。长官的女儿暗搓搓喜欢我姥爷,明里暗里说过几回,姥爷表现出一副水火不侵的模样不理睬只拒绝。如果那时候他们俩结婚,姥爷现在应该在市里安家落户,日子很宽裕。而他拒绝这样的婚姻,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混混沌沌说:离家太远心里不踏实。
再过几年退伍归来,政府负责安排工作。我姥爷坐在民政局的大厅,看着人来人往,无所适从。领导说:“先别回家,明天你办理入职手续,以后就在民政局工作。”如果那时他同意了,也能在县里安家落户,吃喝不愁。但他又混混沌沌,最后支支吾吾表示拒绝,他骗工作人员说自己要先回家,过几日便来。然后一去不回。
回到农村,村民推举他当村长,我姥爷还是拒绝,理由是自己能力不足,不能担当此任。
这样听,感觉我姥爷心里似乎有一杆秤,他执着于自己的内心,守着那一份坚持。钱财、地位、美人都没能将他打动。
但事实是,他说起这些,只会喟叹:“当时如果我......我现在已经飞黄腾达,不用受这样的窝囊气!”
我姥姥脾气很差,是父母之命,结婚前连彼此的面容都没见过。爱乱花钱,不爱做家务,爱招惹是非,命令姥爷去做饭喂猪砍柴养鸡,自己却躺在床上不动弹,很快家里一贫如洗。到我妈妈出生时,连一块钱的学费都交不起。
这些年两位老人年纪渐大,不能再依靠姥爷年轻时可以打零工挣钱。我家生活在不远的农村还可以时常照顾,舅舅们却是爬出农村再也不联系。有钱时姥姥就揣着钱包来村里的零售店随意购买大笔挥霍,没钱时两位老人就在家里干瞪眼,最后的结局总是伸手问我妈妈要钱。
我常常想,他这一生有好几次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但他都浑浑噩噩选择放弃,在愚昧里选中更为糟糕的那条路。大概也因此,影响到我妈妈。
妈妈年轻时一力想从农村挣逃而出,还未成年就偷偷摸摸爬上去上海的火车,渴望奔出一番天地。厂里老板的儿子一表人才,对我妈妈一见倾心。那时她是全厂里最美的姑娘,不施粉黛也动人的纯白,素朴又淡雅。
我姥爷听说我妈妈要在上海结婚定居,吓得连打十数通电话,谎称自己重病必死,苦求着她回家。妈妈怀着惴惴不安的心,踏上回程。回村的第一天,安排我爸和我妈见面,我爸见色起意,在我姥爷精心准备好的时间空点实施强、奸。是羞愧难当,拴住了她,再也不愿意奔赴那个广阔的豪华都市,再也不敢见那个温润体贴的心爱人。
时间抹不平伤痛,只会把人扭曲,只会在伤口上更添盐酒。
前几年我高考时,我爸出轨,我妈以死相逼,每天晚上都是无穷尽的争吵、恶骂和殴打。后来我才知道,这些年,我爸频繁出轨,而我妈总是蓬头垢面坐在床头,挂着凄惨的笑意对我发出行尸走肉的嘲弄:“如果不是你,我早就走了。”
上大学的这几年,我一直逃避回家,我一直否定爱情,我一直痛恨婚姻。我憎恶愚昧,它耍得我姥爷团团转;我憎恶亲情,它逼得我母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憎恶无能,它使我日日煎熬如同时时走于刀尖。
曾经她也是如画描眉黛,如今只剩哀莫大于心死,快乐再不复。
人生真是一场巨大的喜剧,我偶然得知这一切,流着泪慢慢将它缕顺,好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想要自杀。我时常想,我的结局又会怎样呢?农村像是一个巨大的染缸,我沾染其中不得脱身,那些愚昧和肮脏深入骨髓,剔骨难消。
长叹一声。
但这些,夜缺从不想让人知道。这个故事,只适合在黑夜里独自痛苦,又何必把伤口摊开给人看,看的人只会吓跑。
也不会告诉林疏,他活在阳光下,处处透明,不理解这世间总有肮脏处的人无法被拯救,也不能被拯救。
所以林疏问:“我爸妈这么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一样,比较独特。你爸妈应该不会像这样吧?”
夜缺只能说:“他们俩不像这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