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K型密码的谜底(2 / 2)
他应该就是那个想得到红苹果的人吧?现在红苹果就在他手里,他却宁可相信这是他的幻觉也不愿意欣然接受,只因为害怕那些摘绿苹果的人。他一瞬间想丢掉纸条,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立片刻,最终认了输,把纸条爱惜地安置在胸兜里,让它和来自肯尼斯的带枫叶的铜怀表待在一块儿。
科尔文已经不记得自己怎样度过了那个下午,只记得黄昏时分,他在上过最后一节课以后条件反射地走进了克里斯托弗.默卡学院的独立图书馆,那栋内有几十万本书的哥特式建筑里。他绕过一个又一个实木书架,朝他和肯尼斯常坐的书桌那边走去。这时他听到什么东西从桌上掉到地上发出的响声———一本五厘米厚的硬封面书摔了下来,纸张被翻动的声音和硬封面被拍在桌上的声音———什么人匆忙捡起了书,把它摔回桌子上,钢笔尖在纸上运动的摩擦声———那个人又开始写起什么东西来。
于是他带着好奇走过去。他一看背影就知道,那个人正是建立又毁灭了他这一整天的肯尼斯。他悄无声息地靠近他,想不动声色地在他身边坐下,只可惜肯尼斯在他还没走几步时就转过头来:“我就知道是你———你也来看今天的内容吗?”
“没错。”科尔文扬起笑脸坐在他身旁。他往桌上一看,课本是合起的,匆忙中夹上的书签一大半露在外面,笔记本倒是已经摊开多时,钢笔就放在一旁,但纸上只有成群的数字。他知道这是个谎言却没有揭穿它,只是顺着他说下去:“你在写什么?”
肯尼斯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嘴角一扬,干脆利落地把笔记本推到他面前,用钢笔尖指着上面的数字说:“这是我自己发明的密码,我把它叫做K型密码,它用简谱表示。比如这一条,1=C就是cence,正序的意思,也就是说不需要考虑升降音的问题。我已经说过1=C表示正序,3/8中3表示行,8表示列,这就是解出密码的关键。你应该也看得出,这些音符的排列很显然不合节奏,这是因为这些数字表示的实际上是字母。所以按照前面的条件,你能把字母都列出来吧?”
“当然。”科尔文拿起笔,以八个字母为一行按顺序写出二十四个字母,又把多出来的y和z单独写成一行,“然后呢?”
“你看,两个八分音符的组合中是不是总有一个处在小字二组,而第二个则处于小字一组?这就表示第一个数字是行,第二个数字是列。如果第一个数字处在小字三组,第二个数字处在小字二组的话,就代表这个字母需要大写……好了,科尔文,我相信以你的聪明现在早就明白了吧?所以我现在写出来的这条密码表示的是什么?”
科尔文朝纸上望去:“C大调,八三拍,小字三组1,小字二组1,小字三组2,小字二组3……是AK这个单词吧?”
“是这样。”肯尼斯从侧面望着那张瘦削又清素的脸,好像在欣赏一幅已经看到过无数次,却仍旧百看不厌的古典主义油画杰作,“所以说你应该明白我给你的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吧?不要告诉我你没看见,以你的性格不可能一完成作业就把书合上,事实上你没把那本书翻烂才是见了鬼。”
他说话有两种模式,一种是曲线,一种是直线,值得他用直线表达的人太少,科尔文就是其中一个,但在这件事上他不得不用曲线。科尔文不会知道,他对着书桌上的那张纸想了又想,密码写了又写,最终才把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想对他说的话精简成他看到的模样。这一次他们谁都没说话,科尔文依旧低头盯着那条他早就解开了的密码,他太了解他了,这个不擅长说谎的人现在一定在酝酿一片谎话,随后还会把带着湿的语言拿出来,等到那些水珠被晒干了,谎话也就消失了。
你知道吗,科尔文,我已经爱你很久了。肯尼斯望着图书馆里逐渐密集的人流,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句话。
“非常抱歉,被你说中了,我确实没看见。”科尔文朝着他转过身来,把右手背到身后,直视着他眼底那片碧蓝的浅海。
“别骗我,我知道你看见了。”肯尼斯压低了声音,他知道这会让他更投入地听他讲话。
“我觉得这样的玩笑并不好笑,肯尼斯,五月已经过去了。”科尔文把准备好的说辞在他面前摊开,等着他比阳光还耀眼的目光把这点把戏拆穿。
“这不是玩笑。”肯尼斯慢慢地吐出这句话,“这是我的真心话。”
科尔文朝窗外望去,黄昏已经接近尾声,天边水波般层层荡漾开的红云就要暗淡下来,他知道他应该回去了。他没再去注视那双眼睛:“我喜爱你,也知道你喜爱我。”
肯尼斯干脆省去了虚假的笑:“我讨厌喜爱这个词,如果有人问你喜不喜欢我给你的那块铜怀表,你应该也是这么说的。”
科尔文仍旧看着窗外的天空。十几秒钟过去,他把视线挪开,提起了手提包,深吸一口气重新面向肯尼斯:“我觉得我该走了,我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打扰你。”他慢慢起身,朝门口走了几步,又想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过头,“兰瑟斯顿大学只有克.默学院和麦席森学院有独立图书馆,别忘了麦席森学院的图书馆二十四小时开放,克.默学院的可不是。别待到太晚。”
肯尼斯没有说话,科尔文站在原地等了一小会儿,就继续走向门外。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肯尼斯正低声朝他说着什么。
“Saz di mon jo kali si vanque la?”
低沉的赫尔语跳入他的耳中,科尔文加快脚步,行色匆匆如逃荒者。到了门外,他把步伐慢下来,披着天空洒在他身上的阴影向前。他最终回了头,耳边的话语仍旧清晰。
“看见窗外那棵枫树了吗?”
科尔文只想做出否定回答,但他不能,因为那棵枫树就在他背后,只是被隐于夜色之中,他才看不见那样鲜明的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