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见身外身（2 / 2）

荼姚一个人拿着那枝凤凰花，百无聊赖地把它插到了梅瓶里，洁白的瓷衬着火红的花，不知是那红更热了，还是白更冷了？

意兴阑珊，她亦不曾用什么吃食，早早地躺下了。

却是辗转反侧，心心念念着那道淡红的伤痕，难以成眠。直到三更天，刚刚入梦的她被殿外一个女声吵醒。

邝露哭着进来，要她去偏殿看看陛下。

荼姚失惊，打翻了双成刚刚奉上的茶盏。

幽暗的偏殿阴沉沉的，并无一丝烛光。

“陛下在里面几个时辰了，一直不肯让人入内，可是殿中不时传来龙吟之声，听上去极为痛苦。”邝露眼含热泪，“方才突然偏殿阶上一阵震动，邝露很是担心，呼叫陛下，却被他训斥，殿内又有高深术法布成的结界，旁人都进去不得，只得来请娘娘亲自探视。”

“我知道了，你莫慌，待我入内看看。”荼姚慰道，“你且去宣岐黄仙官和素女仙上在宫外候旨，以防万一。”

“是。”邝露领命，顾不得擦泪，便急急地去了。

荼姚望着她的背影，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去探查那结界。

幸好不是什么禁术，只是古老的龙族之法而已。她思及当日师长所传之诀窍，当即凝神施为，以灵力幻作利剑，一挥之间，结界已经出现了一个缝隙，她便化风而入。

“走！本座说了，不许任何人进入，你越发胆大了！”他坐在榻前的地上，披头散发，只着了寝衣，不住地喘息着，汗水一颗颗滴落，长长的龙尾盘了起来，底下隐隐渗出血迹。

她眼前模糊了，有什么东西，在眸里打着转。

“滚！快滚！再上前一步，明日本座便贬谪你这上元仙子去到凡间，再让缘机好好地给你些苦头吃吃，治治你这任意妄为的性子！”他垂着首，胸口起伏得更加剧烈，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不稳。

“邝露仙子一片忠忱，陛下当真忍心？”她已经走到他身前，蹲了下来，掠起他的头发。

“母神？”他闻言一惊，举首间便看到她在身前。

那人一双泪眼看着他，泫然欲泣。

——他双颊深陷，青筋暴露，星目中布满血丝，却幽幽地泛着明暗不定的绿光，一瞬阴鸷，一瞬温良。

“润玉，你这样，又是何苦呢……”她揽他入怀中。

“没事的，我，我习惯了……”他在她怀里，颤抖道，“我后来才知，父帝缘何那般，那般爱寻花觅柳……龙族生性如此，成年后，每千年更是一关……”

“我……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我没事，真的没事……”他颤抖得更加厉害，“前世千万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也不在乎多这一两次……”

“你……”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尽可以纳天妃，我不会……”

“你不会介意？”他猛地抬起头，“你对父帝，便是那般情深爱重，对我，偏偏，偏偏这样全不介意！荼姚，你可真……”

“你！”她又气又急，喉中一甜，立时便呕了血出来。

“荼姚！”他惶然失措，“是，是我失言了，你莫要气坏了身子……”

“……我不气，”她咳了几声，勉强压制住翻涌的气血，“你切莫再这般自苦了，不然，我……我，唉，早知便不答应你……”

他低着头，双手紧握着，指尖发白。

“润玉，我扶你起来，你先睡一会儿，母神守着你，好不好？”她温言说道。

他呆呆地，毫无反应。

“玉儿？”她担心地轻拍他的后背。

下一刻，对上她的，是那双阴暗如长夜、妖异如碧血的绿睛。

她看到那俊美的脸上浮现出邪恶的笑：“天后娘娘，我们又见面了。”

【注】

梦中梦，身外身：

第七十五、七十六两章的标题，取自《写真自赞》

宋黄庭坚

道是鲁直亦得，道不是鲁直亦得。是与不是，且置勿道。唤那个作鲁直，若要斩截一句，藏头白海头黑。似僧有发，似俗无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