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失（2 / 2）
她吃了几个，看着他朝气蓬勃的脸，莫名觉得，早晚有一天他会成为她人生的不□□。
突然，甜甜的爆米花变得很苦很苦。
她停下咀嚼，缩在座位上。他凑近了一些，很小声地关心道:“涵涵，你是不是觉得冷？那我们出去吧？”
她摇摇头，他见状，笑得很灿烂，摸摸她的头:“那就好，我好喜欢和你待在一起啊。”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要化了，忍不住也笑起来。
他们也很开心过啊。
但是，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和其他女生拉拉扯扯呢？为什么在她提出分手的时候，居然要威胁她呢？
日子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一段，阴晴逐渐适应江以涵的疏远，每天上课照常做其他事情，越来越能消磨时间。林忆松偶尔经过，询问她是否需要学习上的帮助，她基本谢绝。
明明不再受旁人的戏谑，摆脱了最直接的痛苦。却不知为何，她开始备受空虚感的折磨。
最近几天，江以涵都没来班级。班主任结束出差，回来之后，每天都会叫一两个同学去谈心。
在种种迹象里，阴晴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终于，在某天中午放学之时，她和那几个女生看到公告栏聚集了许多人。
人群中有人传出“江老师如何如何”“江老师的女儿如何如何”之类的言语。
她提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那几个女生一心想尽早吃午饭，不愿浪费时间凑热闹。她马上决定让她们先走，自己留下来看。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一定和江以涵有关。她艰难地拨开人群，发现一张处分决定被贴在上面，黑纸白字，右下角是个鲜红的印章。
主要是针对接到的某学生举报，对学校某个老师私办补习班的处分，那个老师正巧是江以涵的爸爸。这阵子，抓私办补习班抓得很紧，她的爸爸受到的批评有些严厉，还被撤销了评优评先的资格。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自己却什么也听不见，默默地退出人群，为她惋惜且伤心。
下午她还是没来，班级里依旧井然有序。
阴晴一个下午过得浑浑噩噩，连小动作都不做了，不想理放学后能不能插话的问题。麻木地翻课本，记笔记。
她脑子里慢慢的浮现一个念头：我要去看看她。
在我家还没搬走，离学校比较近的时候，快点去看看她。以后家远了，回家变得不方便，就更不可能找她了。
这个念头浮出以后，在她脑海中无法抹去。
阴晴之前晕倒被送进医务室，在和江以涵从医务室回班级的路上，她曾经指着教职工宿舍五楼的一扇粉红色的门，说那里是她的家，小时候她喜欢粉红色到近乎痴狂的地步，一直央求她的爸爸把门漆成粉红色。她的爸爸就自己买了材料，自己粉刷，即使后来她已经不痴迷粉红色了，她的爸爸每一年还会重新刷一遍。听她的语气，满是对她爸爸的赞许，透露出幸福感。
今昔对比，阴晴的心变得很酸涩，想去看看她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加上今天是周五，不用着急写作业，有时间去。
她就赶紧写了几张纸条传给那几个女生，表明放学自己有事，自己先走。
写完以后，她变得有点紧张和激动。
终于挨到放学，她飞快地朝江以涵家而去。她敲敲门，很快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是江以涵的妈妈，很有气质，看起来有点憔悴，和蔼地问她有什么事。
她自报家门，说完来意后，就被请进了门。
“你先坐一下，我去叫涵涵。不过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出来，这几天她的发小们也想来看她，被她拒绝了。”
“好的，麻烦阿姨了。”
“没关系，桌子上有水果，想吃的话就吃，不要客气。”
她默默地坐着，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并且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正当她想道别之际，江以涵的妈妈走过来，很温柔地说：“你去涵涵房间吧，晚上在这里吃饭。”
她摆手谢绝，江以涵的妈妈却掏出电话，叫她把家长的电话报给她，她没多想，就报出了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江以涵妈妈说明身份，再说自己准备留阴晴在这里吃完饭，询问晚上是否方便来学校接她。
阴晴的妈妈爽快地答应了。
她第一次在同龄人家里吃完饭，没有经历这样的事情，有点懵。只会一个劲地说：“谢谢阿姨，麻烦阿姨了。”
“你进来吧。”江以涵打开卧室门，低着头，精神不太好。
房间里没开灯，窗帘被拉起来，压抑感扑面而来。
“你最近怎么不来上课呢？”
“那天在街上我看见你了。”江以涵不接她的话，单刀直入地挑起最敏感的话题。
她像一个心虚的贼，小心翼翼地：“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看你们的，对不起。”
“没事，让你知道也没事”她拨弄着衣角，“那个男生叫汪霆臻，是我的男朋友，不，是前男友。他在七中。当天我们在闹分手，提出分手的人是我。一方面是我看到他和别的女生太过亲密，另一方面我的成绩下滑，不想让爸爸妈妈为我烦忧，也不想错失我的理想。
“但是当时他并不同意，不停地说好话。我明白我真正该取舍的是什么，所以我的态度很坚决。当天之后又拉锯了很久，最后他放狠话，说我有损他的尊严，他绝对不会让我好过。一开始我只是认为他很幼稚，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我爸爸被叫到校长办公室问话，回到家又不停地写检讨，我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后来我接到他的电话，大意是他把我爸爸举报了。”
阴晴顿时头皮发麻，汗毛竖起，吞吞口水：“这件事……你爸妈知道吗？”
“我一开始不敢让他们知道，终日惶惶不安，把这个秘密小心地捂住。每天晚上我都失眠，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罪人。后来我看到教务处的宋伯伯到家里半批评半劝慰地说明最后情况，他走了以后，我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我真的好难过，好难过。
“我爸从小就教育我，做人要敢作敢当。我已经是罪人了，不能再做一个懦弱者。所以我就在那天摊牌了，说完以后我忍不住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我爸爸先是非常震惊，再变成愤怒，最后他看到我哭得那么凶，他只是说‘爸爸虽然生气，但是爸爸不怪你。你要坚强，我们一起面对。’”
从她进入初中开始，她的爸爸就和她说关于早恋的问题。她的爸爸很开明，加上当了很多年的老师，见得太多，所以对她的感情方面没有太多的禁令。
更难得的是，她爸爸并没有说过一句汪霆臻的坏话，并且安慰她，不要因此在将来害怕亲密的感情。引以为戒，不迁怒，不贰过。
可是，她越是被宽容，心里越痛苦。哪怕当时她的爸爸打她骂她，接受皮肉之苦，都要比这种无声的凌迟好得多。
她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
这一切比阴晴想象中的更加复杂，更加艰难。她从口袋里掏出面巾纸，递给江以涵：“不要哭，不要哭。会好起来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然而面对现实，她们都清楚这是隔靴搔痒的安慰。
“我真的好后悔，我明明知道他是那么任性的一个人。仅仅因为他对我比较好，我就自恃自己一向理智，自以为是，可以改变他，就答应了。越陷越深，最后落得这步田地。”
阴晴第一次见到她涕泗横流的样子，心中有点震惊。她曾经认为，同龄女生里，最不可能哭的，就是江以涵。同时她也非常不理解，既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就不应该踏出那一步才对。趋利避害难道不是人的天性吗？那个男生真是欠骂得很。
她拍拍江以涵的肩膀，把组织了很久的语言说出：“虽然现在的情况不太好，但也谈不上最糟。学习上还有一年可以努力啊，你基础本来就好，而且你爸爸妈妈都会一直陪着你，最牢固的依靠都在你的身边。”
江以涵一边擦拭眼泪，一边思索要不要把后续全部告诉她。自己拒绝了周围的发小见自己，其实是因为都是相同的成长背景，只有自己做出这般引狼入室的行为。从小都不输给他们，收到的赞美远远超过批评，倘若相见，自己受不了他们见到自己可能会流露出的怜悯的眼神。不过她不一样，她真的善良，并且她曾经见到过他们冷战的模样。干脆把一切都告诉她，自己隐忍那么久，需要一个出口。
“我爸申请去乡下教一年，不能常常回家了。原本他想让我转学去寄宿学校，又怕适应新环境会耗费我的精力。他担心他在家，会影响我的心情，马上就要升初三，他不想让我受到太多干扰。都是我……都是我，才让家里变成这个样子。”
阴晴听完，彻底哑言，又扯一张纸，递给她擦眼泪和鼻涕。
看着江以涵的样子，阴晴心里她对汪霆臻升起一股厌恶，但是她决定对这种情绪保持缄默。
自那之后，江以涵在班上就变得沉默很多。起初还有三三两两的人和她一起玩，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时不时想打探的样子，让她非常厌烦，礼貌的微笑用到不爱用之后，她就直接回以厌恶的神情，因此他们渐渐疏远了她。阴晴和她越来越近，也在不知不知觉中疏远了原本一起玩闹的人，她们两个在班级里成为了关系最好的朋友。
对于阴晴来说，这是她亲身经历的第一场人生河流的分流整合。人来人往中，饶是她再笨再迟钝，她也逐渐明白，命运就是大浪淘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