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生（2 / 2）
“没有。他向我道歉了”江以涵放慢脚步“我没想到，他居然还会道歉。”
“你原谅他了吗？”
“我做不到，我还对他冷嘲热讽了一番。我知道这样做不聪明，可是我忍不住。”
“这是人之常情。总之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让他影响到你了。”
“放心吧，我知道。你看我现在的表现就知道啦。”
她只展现了冷静的一面，却隐瞒了那天晚上的痛哭流涕。
阴晴在厨房里洗碗，她的妈妈背对着她整理橱柜。
她把水龙头关掉：“妈，我想报补习班。”
厨房很小，因此她的妈妈的面容有任何变化，她都能看得很清楚。
她的妈妈一顿，她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妈妈知道你成绩不是很好，原本我也有这个打算。但是，前段时间我和你爸爸亏了一点钱，还有钱在外面很难追。这个年可能都不好过，拿不出钱给你。”
她有点着急：“可是我很快就要中考了，正在关键时期嘛，你就不会为我着急吗？！”
“你这是什么话！我多少个晚上睡不着觉你知道吗？补习，补习，你自己不争气，以前不认真读书，成绩那么差！现在还要来怪我是吗？！你那个好朋友江以涵人家成绩那么好，你难道不会学习一下她吗？”她的妈妈说话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
“我又没有要怪你，你那么凶干什么？”她尽力把涌出来的眼泪憋回去“从小到大你都没有好好关心过我。人家成绩好，那人家爸妈还是老师嘞。你天天忙，你忙那么多年，你到底忙了什么？”
她的妈妈觉得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你这不是怪我，是什么？我没关心你啊？！你的饭是谁煮的，你的衣服是谁洗的，你上次胃不好，是谁天天给你熬药喝的？”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不停深呼吸，不想说话。
她的爸爸听到争吵声变小，放下账本急急忙忙地从卧室走过来。
三个人互相调和，都觉得很累。
阴晴一面恨自己不争气，一面又觉得委屈。她在心里发问：为什么他们不能给我一点精神上的安慰和关心，为什么我遇到难事的时候，他们不能给我及时的帮助。她的妈妈，作为一个母亲，本能地想把最好的全部给女儿，让她过得很好。阴晴不快乐也不活泼，她知道。可是没有物质的保障又何来精神的丰富。现实总是不顺遂，和丈夫奔波多年却难以实现这个愿望，甚至接近一无所有。阴晴的爸爸尽量想办法解决，一直在想还有哪些钱能动，能动多少。他非常自责，人到中年还无法在这座城市真正立足，让老婆孩子过上舒服的日子。
他们三个坐在有些油腻的餐桌前，互相报账，提出想法。
阴晴的父母皱着眉，拿出账本，不停地摁着计算器，决定把他们仅有的翻盘的钱拨一点儿给她，仔细算一算大概够她去补习一科数学，以及下个学期课外晚自习的辅导。
她看着一页页写满数字的纸张在她面前翻过去，像一根藤条一次次地抽在她的背上。
她回到房间抱着自己坐在椅子上，没有开灯，街上响起零星的炮竹声，她凝视着窗外，眼里蓄着眼泪，心脏在酸胀地跳动，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也第一次触到厚重淳朴的爱。她想起来，之前她还待在小团体里的时候，美娜的吃穿用度都不错，阴晴一度以为她的家庭条件特别好，但是后来美娜说，她的家庭一般，还说不能看父母给你多少，而是看他们能给你多少，肯给你多少。
“这么看来，他们给了我全部。”阴晴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深深地戳到了她的内心。
最后备考的日子里，阴晴奋力地学习，有时候林忆松也会帮帮她。
接下的时间好似流水，快速地逝去，根本抓不住。
中考如期而至。最后一场是英语考试，下午的太阳高高挂起，夏日的热气在考场里飞回盘旋，就是不肯离去。可是江以涵的内心犹如一片寒冰，中午午休的时候，她收到两条短信，第一条的内容是：汪霆臻昨天晚上溺死了，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可是，我恨你，我做不到为你好。附上了一张图，是一张死亡证明。第二条的内容是：你原谅一个人有这么难吗？
那一刻她好像处于失重的状态，惊怒悔哀绝，五种情绪灌满她的胸腔。
她努力地不受影响，只想投入考试之中。
她想：让我蒙受那种痛苦的人，有什么值得想念的，他连祝福我的资格都没有。发短信的人就是想影响我，我才不能让他（她）得逞。她心里这么想，拿笔的手却不停地哆嗦，手心里沁满了汗。
相比之下，阴晴和林忆松要显得平顺许多。
结束考试以后，她们一起走出校园，江以涵的脸色非常不好，阴晴有点担心：“你……怎么了？”
“我中午收到短信，有个人和我说汪霆臻溺死了”她握紧拳头，不停地用指甲刮手心的肉“还讲到了我不肯原谅他的事情。”
阴晴有点生气，也为她不平，为什么总有人和她过不去：“居然在中考的最后关头说这件事，这不是要害你分心，那是什么？再说了，万一是假的呢？”
“我也这么想过……”她打了一个寒颤，“可是死亡证明的图片就在短信上”
阴晴一直安慰她，假设无数种可能，试图证明那些都是假的，可是她内心一直相信当时一闪而过的念头——他死了。
她们早已走出了校园，看到她六神无主的样子，阴晴停下脚步，语速很慢：“现在考试结束了，你回去以后，打个电话给他吧。如果他可以接电话，那一切都可以被证明了。”
她点点头。
是夜，华灯初上，她抖抖索索地摁下曾经烂熟于心的号码。当初她删掉的时候有多决绝，如今拨打的时候就有多纠结。
嘟……嘟……
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上。
她又突然挂掉。她对自己说：没必要，真的没必要。说不定只是个恶作剧呢，不能在一个人那里跌两次。
她平复了会心情，打开电脑，登陆QQ，想看看大家约定的毕业聚会定在什么日子。
有一个陌生人申请加她为好友，她才刚刚同意，那个人就马上发来一条长长的消息，大意是，她喜欢汪霆臻很久了，在江以涵和他分手后，他们就在一起了一段时间，但是她受不了他对江以涵的歉疚和喜欢，又提出了分手。那两条短信是她发的，事情都是真的，第一天考完试，他觉得天气很热，就悄悄溜到附近的小池塘去游泳，因为抽筋而溺亡。她此刻摊牌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江以涵明白，他虽然幼稚无理，但是他曾付出真心。
还上传了几张照片，死亡证明、三封道歉信、一个刻着江以涵名字缩写的音乐盒。
有一句话让她看了以后，过了很多年都一直刻在心里：我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那种表面上事事客气周到，处处小心聪明的女生，实质上，你漫不经心，只爱自己。
她浑身无力，连回复的力气都没有。瘫在座位上，泪流满面。
过了几天，她在家里订的当地报纸的小版面上，看到登载了一条新闻——意外突发！少男溺亡。省略了名，姓氏、时间、地点，分毫不差，她不想让父母知道，独自狠狠地沉默地难过。
这种情绪几乎要击毙她，她忍着不发泄出来。她以为，忍过这一时，就能忍过这一世。
在那个夏天，她有了沉甸甸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