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2 / 2)
这次,夏冉江抽到的是正方。
正如两人刚才的讨论,反方果然提到了环境的问题,都被夏冉江一一化解。
可是激战正酣,夏冉江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台上二辩慢慢把焦点从夏冉江强调的“interests”转移到了“all countries”上。
“…As we agreed that the technlogies cannot totally avoid environment damage, we believe that intead of being explored by all countries, we must establish a common managing organization, which is helpful to address all problems, resources, environment protection, and so on. That’s why we oppose the unilateral acts of each country on Antarctica.(正如我们双方刚才一致认为科技并不能完全避免环境遭到破坏,因此我方认为与其所有国家共同参与开拓南极,更好的方式是建立一个共同的管制组织,这样才能够妥善解决资源、环保等问题。所以我方反对各国在南极的单方面行动。)”
听到这里,夏冉江脑子轰地一下,这才意识到原来开始自己的辩词完全就是对方真实观点的铺垫,自己的思路完全被绑架了。对方不否认人类开拓南极会带来环境危害,但是他们把解决问题的方案上升到建立国际组织上,从而完全规避了关于是否存在环境隐患的问题,同时也完美阐释了自己的反方立场,可谓瓮中捉鳖,一石二鸟。夏冉江余光扫了一眼三位裁判,正交头接耳纷纷颔首。
而且万万没想到,最后总结陈词的时候,许菁已经完全没有了头绪,一脑门子汗,三步并作两步就上去了。
“...Antarctica…Antarctica should be explored by all people. I mean all countries. It’s ridiculous to establish an organization…”
总结陈词完毕,许菁一脸铁青地下了台,两人沉沉地低头,一言不发。
最后,果然不出所料,三位裁判3:0判定对方获胜。
“I think this is an amazing exchange. Both of your teams have showed wonderful ideas…”
中间的主裁判点评着,结束后又问了旁边一位女老师关于两队的评语。
“You were performing below the average. You should practice more.”
女老师微微昂起头,面无表情,薄薄的嘴唇中慢慢吐出一句话,每个音节都像一把尖刀穿透夏冉江内心。
后面的评语两人都没听进去。赛场教室只剩下夏冉江和许菁两人。外面比赛结束的喧嚣声都渐渐听不到了,开始有清洁工进来打扫场地,这时两人才回过神来。
“没关系,不就这一场,后面还有好几场。”夏冉江挤出一丝微笑,递给许菁一张纸巾。“走吧,学姐,咱们去找童老师。”
“你去吧,我不去了。”
夏冉江欲言又止,收拾好散落的稿纸和铅笔,走到门口又停下来回头看了看许菁。刚才宣布结果的时候心里并不难过,但是不知为何现在心里却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喘不过气。
“岂有此理,简直太过分了。哪有这样的评委!”
晚上,三人在餐厅里吃自助餐,凑在一个大圆桌上。童思睿听着许菁添油加醋的汇报,气不打一处来,叉子刚扎起几根胡萝卜丝,一把扔在餐盘上,啪地一声引得餐厅里不少人侧目。夏冉江倒是一直默不作声,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着椰子饼。
“这不举报还要留着她继续兴风作浪不成?”
说着,童思睿抄起手机就准备打组委会电话,可是刚拨出去语音提示已经欠费。
“老师……”
夏冉江用手肘碰了碰童思睿的手臂,抬起头四下看了看,正好撞上同桌对面几个人的目光,不禁压低了声音。
“我觉得咱们这口气暂时忍着,毕竟眼下比赛更重要。等比赛结束了再投诉也不迟。”夏冉江耳语道。
“是啊是啊,童老师您消消气,咱们是有素质的人,被狗咬了还能再咬回去啊?这大路上走着被烂石头绊了一脚,咱们还要继续走路不是?”
许菁看到童思睿气急败坏的样子,觉得心情好了很多——刚才一直认为评委的那句话是冲着自己来的,现在总算有人撑腰了。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学校的老师这么横。”
童思睿往嘴里硬生生地塞进一叉子胡萝卜丝,语气明显软了很多,端起盘子起身去加菜,许菁也跟了过去。
“这事儿也正常。”
夏冉江正吃着,对面一个老师模样的人发话了。
夏冉江抬头一看,先前没怎么注意,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个男老师,染着褐色头发,额头白得发亮,面容清瘦,穿着件修身墨绿色衬衣。
“您觉得是正常的?”
夏冉江虽然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但是心里却觉得有些不爽。
“你们是南方的吧?”
“嗯,南京的。”
“那就对了。我们昨天也碰到过这种情况。如果不出所料,这些‘刺头’评委都是北方某城市的老师,故意打压地方高校。这都是潜规则了,所以有些传统强校这两年都拒绝参赛。”
“啊?还能这样啊?”
夏冉江听到这些话着实心里一惊。
“呵呵,没关系啊,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就好了。Just enjoy yourself.”
男老师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右手刚好碰到衬衣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我是中大的指导老师,本职工作是教同传,欢迎以后报考我的研究生啊。”
“詹教授这么年轻就开始带研究生了啊,我还刚上大一呢。”
夏冉江看着名片上长长的头衔说。
“哪里哪里……大一就能参加这种规格的比赛,前途无量啊。我先走了,后面比赛继续加油,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
詹教授拍了拍夏冉江肩膀,拿起手提包转身走出了餐厅。
这时,童思睿和许菁也回来了,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我就说嘛,这肯定是有原因,哪有人发神经无缘无故说出那么遭人恨的话,这明摆的就是跟人过不去么。”
许菁嘴里依然呱唧呱唧个不停,一坐下来,又凑到夏冉江面前继续说。
“刚才拿吃的时候,听到很多学生都在抱怨说比赛分组不公,住宿也不好,果然跟我们想的一样。这些学生无一例外全是南方的。”
夏冉江没吱声,小口唆着玻璃杯里的椰子汁。
“哎哎哎,你们看,那不就是下午那个老师么?就是她!”
许菁略过夏冉江的后背,隔着几个大方桌,正好瞥见一个女老师在跟学生谈笑风生。
“是她!?”
童思睿一听到许菁的惊呼,顺着许菁的手指一眼就看到了目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嗯,就是她。”
夏冉江侧着脑袋仔细辨认了几秒,不过注意力一直放在童思睿身上。此刻童思睿散发出来的攻击气场如同野牛看到了红丝巾,随时准备上去拼个你死我活。夏冉江捏了捏拳头,已经做好了拉住童思睿的准备,生怕童思睿一个控制不住自己就暴走。就凭童思睿这体型,要是冲过去的话对面女老师不是残废就是内伤。
“我说呢,原来如此。”
童思睿屁股刚离开座椅,又落了下来,突然恶狠狠地喷了一口气,露出阴冷的表情,夏冉江只觉得一股冷风从尾椎骨透到前胸,打了个寒颤。
“她以前是我留学时的同学。”
一瞬间,童思睿的情绪不知为何平静了下来,虽然语气轻描淡写,可是那一脸鄙夷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想不到这贱人斗不过我,欺负到我学生头上了。老娘要你好看。”
夏冉江有点懵了。平时端庄大气的童老师现在居然变得如此江湖豪气,夏冉江突然觉得自己被迫卷入一场百年江湖恩怨,即将见证惊天地泣鬼神的雪耻之战。
“你俩给我看清楚了,一个指导老师,两个参赛学生。如果判断没错,你们接下来两场比赛很有可能遭遇到他们,给我不惜一切代价干死他们,平局都不行!”
童思睿把卷发往身后一撩,端起一杯橙汁咕噜咕噜一口灌下去,手背把嘴巴一抹,朝已经目瞪口呆的夏冉江和许菁使了个颜色,拎起挎包就走。
童思睿回到房间,踢掉高跟鞋,往床上一歪,整个人弹了起来,又落下来陷进床垫里,深棕色卷发铺撒在床单上。手臂放在额前挡住头顶的灯光。
正要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耳边手机铃声响了。童思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扒拉半天没抓到手机,干脆挺身而起,掀开被子又甩掉枕头,终于在床头夹缝里找到了手机。
“干嘛?”
童思睿本想按掉手机继续睡,可是看到童哲的名字,拇指刚快碰到拒接键又挪到了接听键上。
“哟哟哟,这么早就睡觉了?”
“你感冒了?”
童思睿感到一阵燥热,伸出脚把床位的空调遥控器勾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童哲说着,一边吸溜着鼻涕。
“你的小奶音突然变得那么空旷有磁性,傻子也知道你是感冒了。”
“我感冒了还打电话问候你,你说说天下还有谁这么关心你。”
“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这无利不起早的性格打你穿开裆裤露鸡鸡时候起就没改过。有其他事没?没事挂了我要睡觉。”
“哎哎哎,别别别,您这是怎么了?吃□□了啊?还是比赛挂了?”
“比赛倒是挺顺利的,就是碰到个人让我恶心得不行。”
“谁啊?”
“一个研究生同学。之前跟她一起在美国留学。每天就特么只会卖弄风骚,拼命想嫁老外,结果奖学金没得到,男友也把她甩了,还怪我头上。”
“所以你抢了她的奖学金,抢了他的男友呗?”
“又不是我愿意的,姑奶奶我秒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童思睿颇为得意。“可是你猜怎么着?这次比赛她居然也是指导老师。本来我们连胜好几场,今天下午比赛她居然是裁判。你说输了就输了,技不如人我们认。可是这贱货居然还人身攻击,说什么我们能力连平均水平都达不到,你说气人不气人?这典型的公报私仇啊。”
“干她!”
“那是必须的啊。我都跟两个学生说了,只要赛场上碰到他们学校的,拼了老命也要赢……现在想想都来气,简直无耻啊。本来是私人矛盾,居然攻击学生的能力,这不就是攻击我的能力么?我还好,这种话让学生听到了还不得打击他们的自信心啊?今天下午许菁、夏冉江出来后一直都不开心,估计就是被这事闹的。”
“夏冉江现在怎么样了?”
“夏冉江?你怎么不自己问他去。”
“我……”
“没事,这俩孩子没那么脆弱,我心里有数。”
“你有啥数啊?”
“啥?”
童思睿觉得有些奇怪,刚准备起身拿个香蕉,回来却发现电话已经挂了。
夏冉江躺在床上,双手背在脑后,只留着昏黄的夜灯——自小养成的习惯,只有在这种暗沉的环境中夏冉江的心绪才能更明晰。几个小时的低落情绪之后,夏冉江慢慢恢复理智,脑子里如同老式放映机一般一帧一帧地回放着白天比赛的每个镜头。
复盘是夏冉江每次模拟训练和正式比赛结束当晚必然会做的工作。正当夏冉江复盘到自由辩论环节,手机响了。夏冉江伸手去拿,手臂枕在脑后时间太长一阵触电般的酸麻感袭来。
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名字,夏冉江按了免提,又把手机摔在枕头上,恢复到刚在的姿势。
“三亚好玩不?”
那头何啸宇似乎在吸溜着面条,嚼了两口又咂咂嘴。
“好玩个毛线。”
夏冉江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
“怎么了?比赛输了?”
何啸宇拆开了一袋零食。
“别提了。”夏冉江微微叹气。“你在干嘛?”
“刚打完一局斗地主,妈的这两天手气不行,输了好多钱。”何啸宇嘴里几乎塞满了吃的,发出呜呜的声音。“烦躁,吃点东西缓解一下情绪。”
“嗯。”
“哎,别那么丧气嘛。这不是刚开始,还有那么多翻盘的机会。要我说啊,这比赛其实跟斗地主差不多,靠实力,也靠手气。手气到了,你就是一手的烂牌,即使一张不出,你的搭档也会帮你干掉地主。这手气要是差啊,四个二两个王手一滑也就带出去了。我刚才不就是这样嘛,最后扔了个王炸,发现五六七八少了个九,你说气人不气人。可是手气差你也得忍着,化悲痛于力量。”
“你牛逼。”
“所以啊,别看这只是游戏,也是很讲策略的,跟真实的世界一样一样的。三个玩家,即使有个人跟你比较默契,一直跟你站一边,等哪一天另一个人牌好了或者你牌特别烂,这人绝逼会背叛你。”
“那你建议我接下来怎么做?”
“你自己心里知道啊。你等下啊,我找个剪刀,他么买了个残次品卤蛋,半天撕不开。”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
“我觉得吧,你根本就不用太担心,之前你不是分析过了么,从来没有哪一年比赛有哪个参赛队从头赢到底的。偶尔输一两场纯属偶然事件。你的实力在那儿摆着呢。你就盯着对面两个人就行,其他根本就不用管那么多,比赛时心态最重要。”
“有道理。”
“我这个人吧,向来有着一双会发现的眼睛,嘿嘿。”
第五场比赛再次遭遇政治议题,不过这次夏冉江和许菁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加上昨晚童思睿的指点,这次比赛结果是平局。
终于到了最后一场晋级赛。按照最新公布的结果,江东大学在积分排行榜上暂居第八名。虽然这个名次已经能够确保江东大学晋级半决赛,但是最后一场比赛的结果还是充满了变数。
“学姐,这次我来抽签吧。”夏冉江说。
许菁点头默许。夏冉江前往抽签会场,微微闭着眼,从箱子里小心翼翼抽出一张纸条。
许菁在门外等着,一看到夏冉江出来就迎了上去。
“什么议题?哪个学校?”
夏冉江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看来被童老师说中了,咱们要打一场硬仗。”
两人回到夏冉江房间,盯着墙上的辩题愣了半天。
“This house would legalize same-sex marriage in some provinces.”
许菁一遍一遍默念着辩题。“你说这个题如果是同志自己来辩论,会怎么想?”
“童哲大概会支持同性婚姻吧。”
夏冉江全神贯注搜索着材料,漫不经心地接着话,手里不停输入各种关键词,浏览器居然跳出来各种男男黄色图片,而且各种姿势层出不穷,夏冉江瞬间呆住了,只觉得脸颊通红,喉咙发紧。
“童哲?我说的是同志。”
“我也说的是同志……同志当然支持同志婚姻。”
“这种辩题很有带入感啊。”许菁不怀好意地笑笑,“你支持吗?”
“支持是支持……但是我可声明啊,我又不是gay……”夏冉江支支吾吾地说。
“不过你这样的估计挺受gay欢迎的,哈哈哈。”
“唉,走了走了,比赛快开始了。”
夏冉江关掉浏览器,合上电脑,刚准备起身又弓着腰,只觉得裤子拉链处顶得紧紧的。
辛亏许菁没注意,先出了门。夏冉江假装收拾电脑,侧过身解开腰带伸进裤子里摆正位置,等到“帐篷”不是那么明显了,赶紧跟了出去。
“哎,你有多余的笔没?我好想忘带了。”许菁一路小跑,突然回头问。
“有。”
夏冉江停下来,伸手在外套内口袋抓出一只圆珠笔,正准备递给许菁,一道银色的光划过手臂,啪地一声掉落在地上。
许菁定睛一看,一条哆啦A梦挂链躺在地上,夏冉江跨过去一条腿,想挡住许菁的视线,慌不迭地蹲下来捡起,手里的材料散落一地。
“呦,什么这么宝贵还不让看,意义非同一般啊,定情信物?”
“哪有……普通链子而已,就普通链子……”
夏冉江把挂链收好放在手里,凑在嘴边小心地吹干净上面的灰尘,发现哆啦A梦的浮雕状铃铛居然撞斜了,上面的黄漆脱落了一点,漏出了银白底,夏冉江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终于到了赛场。两人互相整理了一下衣服,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刚进门,透过玻璃窗,夏冉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给他的对手打气。
“看,那是谁。”
许菁手肘捅了捅夏冉江,面不改色地盯着窗外,咬着牙齿说道。夏冉江微微侧过头,顺着许菁充满杀气的眼神望过去——果然是昨天的女裁判。
坐定后,许菁轻轻地拍了拍夏冉江垂下的手臂,朝着夏冉江微微点头,夏冉江心领神会,双手捏紧拳头又慢慢放开,搭在桌台上。
裁判上前,宣读了规则。夏冉江接过裁判递过来的硬币,紧紧地攥在手心。
一个漂亮地抛物线,硬币叮地一声落在地板上,跳跃、翻转,最终安静地躺在会场中间。
“Yes!”
看到硬币正面朝上,夏冉江刚才拧成一股乱麻的心情现在却慢慢有些兴奋,转头瞥了一眼许菁,朝许菁抖了抖眉毛,许菁正双手搭成一个金字塔形,拇指托住下巴,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
例行介绍后,比赛开始。夏冉江作为正方一辩首先阐述观点。
夏冉江微微挺起胸脯,感受到了西装内侧口袋里的挂链。挂链的轮廓嵌入左侧胸肌,随着心脏起伏,金属在肌体的温度中似乎慢慢融化,分子渗入每个细胞中。一股莫名的力量如同强心剂一般注入身体,仿佛此刻站在台上的不只是夏冉江一个人。不再犹豫寡断,不再敏感多虑,不再沉默黯然,再次站起来时,夏冉江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如凤凰涅槃般摒弃烈火焚身的伤痛与无助,脱胎换骨。
进入到自由辩论环节,反方开始发动第一轮攻击。
“As a heterosexual, do you think it’s acceptable if another man physically approaches you?”(作为异性恋,难道你认为男人在身体上对你进行侵犯是可以接受的吗?)
“No. Same answer to approach of another woman. This is an issue of human rights, not human behavior.”(不可接受。同理,女人对男人进行侵犯也是不可接受的。今天讨论的是人权,而非行为。)
夏冉江据理还击。只是当他说出这段话时,内心深处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下,一时竟乱了思绪。
“You mentioned many recent examples of movements fighting for gay marriage. We thank you for your share of such knowledge. But as you stated, such movements are frequent in some developed countries, United States, Germany, Spain. These countries accept gay marriage due to their high-level economic and cultural advancements. That’s why we don’t believe it feasible to legalize gay marriage in our country as well.”(对方辩友刚才提到了众多近年来发生的同性婚姻平权运动,感谢您为我们普及了知识。正如您所说,这些平权运动更多地是在美国、德国、西班牙等发达国家发生,这些国家经济水平和文化水平较高,因此能够接受同性婚姻。但是我们认为,我们国家尚不到程度,不能像这些国家那样立法通过同性婚姻。)
“First of all, these recent examples are just some typical ones in history. Second, to legalize gay marriage or not has nothing to do with economic and cultural factors. It’s all about people’s awareness of basic human rights. Even in China, we have gay anecdotes that helps to define the culture, even in more than a thousand years ago. To make an exaggerated cultural comparison, we value the love and even marriage between a snake and human, between a ghost and human, between a god and human, what’s is actually the problem with the love between human and human?”(首先,我所提到的案例仅仅是历史上比较典型的部分。其次,同性婚姻是否立法通过跟经济和文化因素无关,这取决于人们对基本人权的认识。即使在千百年前的中国,同性关系的故事也传为佳话,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退一万步来看,在我们的文化中我们欣赏人蛇恋,欣赏人鬼恋,欣赏人神恋,为什么不能接受人和人之间的爱情?)
许菁密切关注双方交锋,手里在纸上记着关键词。刚抬起头,正好碰见三名裁判听到这里微微点头,也在评分表上记着什么。
“Seems that you are quite familiar with Chinese culture. But we see from Chinese culture that gay relationship is against the basic principles. In Taoi□□, everything in the world follows Yin and Yang. Yin or Yang does not grow alone. This is the same with human. Love between man and woman ensures the continuation of human destiny, not between man and man or woman between woman.”(对方辩友对中国文化相当了解。可是实际上中国文化的定义里,同性恋关系是与部分基本准则相悖的。道教认为,世间万物遵循阴阳,独阳不生,独阴不长。人类也不例外。男女之间的情爱保证人类命运得以延续,而同性之间的情爱无法做到。)
对方话音未落,夏冉江几乎是蹿了起来,可是没想到许菁也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首先出声。
“Thank you for briefing us the basic rules defined by Belief.”许菁低头看了一眼稿纸,正视对方,说到rules时双手还比了个引号。“But instead of staying superficially on the basic rules, we need to learn more to arrive at the essence of Belief behind the quotes of Yin and Yang. Everything in the Universe has its natual laws. We can’t say that the principle of Yin and Yang governs everything. What exists is reasonable. And this is one of few laws that most religions and cultures agree upon. We also need to update our technology knowledge about reproduction. In your last sessions you strongly insisted that cloning and adoption helps better human generations. And this is also my solution to supplement what is missing in gay marriage, which this house have the strongest stance to legalize in this great country.”(感谢您让我们了解了信仰的基本规律。但是,除了掌握肤浅的皮毛,我们还是要深入了解一下信仰的实质,而不能仅仅停留在阴阳学说的引述上。道教认为,宇宙万物皆有其发展规律,阴阳学说不能适配万物,我们应该顺应自然。所谓存在即合理,这也是世界众多宗教和文化的契合点。同时,我们也要多学习一下关于人类繁衍的技术知识。就如对方辩友前几场比赛时大力支持的克隆技术和领养问题,我们也同意对方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这也弥补了同性婚姻的缺憾。我方坚决赞同在本国通过同性婚姻合法化。)
许菁微微抬起下巴,眼睛里透出难得一见的从容和自信。对方一开始还趾高气昂的逐条提问,可是现在却慢慢低下头,紧张地讨论着对策。
“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前几场比赛的议题?”
夏冉江一脸风轻云淡,可是放在桌下的左手给许菁竖起了大拇指——刚才心里还捏着一把汗,生怕许菁控制不出情绪又开始人身攻击,不过刚才的回击语气固然有些刻薄,可是字字铿锵,一针见血,明显压制住了对方的气势。夏冉江知道,辩论中用宗教信仰和人类伦理做论据是逼不得已的做法,显然对方已经有些自乱阵脚,黔驴技穷了。
夏冉江把纸上的论据一条条划掉。赛程已经过半,杀手锏还没使出,夏冉江抬头瞥了一眼对手,都已经开始用纸巾擦汗了。
终于到了最后的总结陈词。胜负已定,夏冉江心里有了底,正准备拿着稿纸上台,还是决定放下稿纸,全程即兴发言。
“…As a government that takes the mission of serving the people, we believe we should respect the basic rights of people, and even more important is we should try our best to make it possible that such respect is exercised by the entire society. As an independent man, we live, we work, we laugh and we cry. We care and love others no matter it is a man or woman. Love means no boundaries. Why do we have to label love to what we are used to Ladies and gentlemen. No union is more profound than marriage, for it embodies the highest ideals of love, fidelity, devotion and family. The hope for gay marriage is not to be condemned to live in loneliness, excluded from our civilization. In response to the decades of fights for gay benefits, to honor those who sacrificed only for the pursuit of love, to maintain our sacred belief of all men created equal, we believe we should legalize gay marriage in our country. There will be hazards and obstacles ahead, but we will overcome and make it happen.”(作为以服务人民为己任的政府,我们应该尊重人们的基本权利。更为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创造环境,让全社会都能够尊重他人权利。作为独立个体,我们像他人一样,生活、工作、欢笑、悲伤。我们关爱他人,无论性别。爱无界限,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以自己习惯的方式给爱打上标签呢?女士们,先生们,没有任何一种形式的结合比婚姻更深刻。婚姻代表了最高理念的爱、忠诚、付出以及家庭。同性婚姻的渴望不应被诅咒,不应孤独终老,不应排斥在文明之外。为了过去几十年同性婚姻的努力,为了那些追求爱的权力付出的牺牲,为了维护所有人生而平等这个神圣的理念,我们应通过同性婚姻合法化提案。纵然前方有无数艰难险阻,我们必将披荆斩棘,走向胜利。)
夏冉江内心澎湃激昂,可还是努力压制住不断上涌的情绪。手边有无数论据足以一击毙命,让对手毫无翻身机会,可是夏冉江毅然决然地让情感占领灵魂,仿佛像斗士一般,振臂高呼,一呼百应,字字皆发自肺腑。
“Excellent!”
主裁判几乎是欢呼起来,双手举过头鼓掌。两位助理裁判也跟着鼓起掌来。
比赛结束,裁判宣布结果。三名裁判意见一致,江东大学获胜。
“Yes!”
许菁激动地抱住夏冉江,拍了拍后背放开。夏冉江一时觉得奇怪,一直以来惧怕女人的接触,可是现在心里毫无波澜。
吃过晚饭,夏冉江照例换上体恤衫、短裤,顶着海风,沿着沙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又碰到那块钟乳状的礁石。停下来,爬到礁石顶端坐下,双手抱膝,远远地望着氤氲一片的墨蓝色海天交接处。
此刻夏冉江感觉到无比惬意。
同样的沙滩,可是不知为何总感觉似乎步入了平行宇宙,那一场慷慨激昂的辩论像是对自己的救赎,彻底驱散心头的倒错感。童年烙在心间的伤疤慢慢褪去,内心深处冬眠数载的魂灵一朝解除封印,冲破桎梏,重新驱邪立正。几个月前夏冉江拖着行李走进那座西式校门,抬头一眼望见童哲,看到的双眼就像此刻自己眺望的海洋,从此夏冉江的生命不再是像涓涓细流不知前路在何方,猛然间溪流汇入大海,等待他的是似这广袤无垠的海面,充满无穷无尽的未知和期待。
夏冉江低头抿嘴笑了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突然想到童哲让他每天发几张照片,立刻掏出手机,挑了几张比赛现场的合照,发了过去。
可是似乎是幻听,夏冉江居然听到熟悉的手机提示音。侧过头望望,除了自己好像没有其他人。
这时夏冉江手机响了。
“站那么高不冷么?”童哲回复的短信跳了出来。
“不冷啊。”
夏冉江眼睛里洋溢着微笑,三个字刚打完,突然反应过来,赶紧站起来伸长脖子四下望。
“这儿呢!”
不远处,隐隐约约看见有个人正拿着手机亮着屏幕抡着大圈,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童哲!”夏冉江欣喜若狂,挥手致意。
“你这小子爬那么高干啥?我盯了好久你都不知道,生怕你摔下来。”童哲抬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唉,你是怎么爬上去的?这破石头又光又滑的。”
“你等着,我下来。”
夏冉江说着,作势准备找个缓坡下来,可是之前干燥的缓坡在海浪拍打下已经潮湿,夏冉江几次手按在缓坡上都没撑住。
“跳下来,别怕,我接着你。”
童哲微微张开双臂,双腿自然分开。
夏冉江没有犹豫,深呼一口气,目视脚下,曲腿纵跃,刚好跳到童哲怀里。童哲一把抱住夏冉江腰部,打了个趔趄,一时竟站不稳,往后倒了下去。夏冉江也顺势搂住童哲的脖子。
童哲躺在沙滩上,夏冉江伏在身边。一瞬间,时间似乎停滞。
“你心跳好快。”
夏冉江蜷起身体,把耳朵贴在童哲胸口,听着这具身体的律动。
一会儿,夏冉江抬起头,正好撞见童哲的双眼,如这片海洋般深邃迷人。
四目相对,夏冉江一时怔住了,双手僵硬地支撑着身体。只看见那双眼睛越来越近,耳畔的海风声越来越小,漆黑的周围似乎光亮无比。夏冉江此刻眼里只有那片“海洋”,里面藏匿着这一生的诠释。突然,眼前的“海洋”慢慢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暖潮湿的“风声”。夏冉江此刻不禁干咽了一下,喉结随之起伏,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的跳动。不经意间,干燥的嘴唇被覆住一层绵软,夏冉江莫名地发颤,轻轻迎了上去,紧闭的双唇微微打开,似乎同时打开了灵魂的缺口,等着有人去填补。
“呜……”
远处海上灯火迷离处传来一阵低沉的汽笛声。夏冉江一个激灵,身体颤了一下,慢慢睁开双眼。
原来刚才一切都是梦。
夏冉江此刻怔住了,呆坐在岩石上。些许难堪,些许失落,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的梦,也不知为什么梦会突然停止。心里的情绪如眼前一望无垠的海面,墨蓝浓黑的色彩卷积着咸腥的海风试图吹净深植内心的不安,可是即便身体被晚风穿透瑟瑟发抖,似乎灵魂里某个角落还是会因为住着一个人而点亮红烛,烛火幽幽,翩翩舞动,散发着诱人的暖光。
夏冉江起身,跳下礁石,低着头默默往回走。
回到房间,夏冉江张开手栽倒在床上,脸埋在两个枕头之间,身体成一个“大”字。
不知为何,夏冉江此刻心里特别平静,即使明天是半决赛和决赛了,最初的忐忑和疑虑已经慢慢散去,现在心里是满满的踏实——本以为自己会惨败而归,可是现在居然能够将众多对手斩落马下。而这不是最重要的。这几天似乎自己发生了一些莫可名状的变化。过去十几年内心深处集聚的阴霾仿佛被海风吹散,终于看到了海天交接处的旭日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