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危(一)(2 / 2)
宋羽总算仔细看了看萧潭。以前无论面临多大的困难,萧总都能在表面上波澜不惊,所以宋羽看见他,就像身旁有个定海神针,什么都不怕了。然而这次,她竟在那张脸上看出从未有过的失神无措。他额角的头发沾了汗,脸色发青。她鼻腔间涌出一阵酸意,移开了视线。
该怎么办?这一次,萧潭真的不知道了。他无法原谅自己——怎么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回想起来,他甚至无法理解当时为何过去,为何要回应那个几个月前就断了联系的女人,为何要去夜店,甚至放纵自己喝了酒……
萧潭头疼得厉害,或许是病了。他最厌恶生病,因为那种昏沉会影响他的判断。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左臂,疼痛算是让他稍稍清醒了些。
宋羽发现后去抓他的手时,文阳开了口,“萧总,您先别着急,找您来这是因为,我们想到办法了。”
萧潭突然询问地看向文阳,眼神恢复了平时的精锐,好像刚才短暂的茫然只是假象,“你说。”他集中了精神,甚至没有注意到宋羽一直搭在自己腕上的手。
接收到文阳的目光,宋羽才如梦初醒,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商定的“计划”告诉萧总。
萧潭听完,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算了,不行。缺席会议的事,还有我的私生活,我自己跟向全公司解释。该澄清澄清、该道歉道歉。我没有及时参与决策造成的损失,我对大家承诺,今后用加倍的业绩补回来。”
宋羽直摇头,“不行。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只相信那封邮件,你说什么也没用,道歉更没用。他们不会因为你表现得知错能改就重新信任你。要是所有人都觉得你担不起领导的责任,还有什么今后?你别忘了你爸那个坑儿子的条款。”她已经急得把尊敬抛到了九霄云外。
萧潭自己心里也清楚,道歉没有用,可能他做什么都没用。但他必须解决。为了那个人、为了刘强,他需要那个位置的实权。
文阳以极其冷静的语气说:“萧总,只有写邮件的人站出来承认诽谤、道歉,事情才能解决。宋羽有办法证明匿名邮件的来处。把写邮件的人推出来,对于石总来说,只是折个小兵,我手里的证据足够多,他不可能不答应。”
萧潭说:“虽然石承栋表面上可以撇清自己,但是他不可能不知道大家心里会怎么想。动摇他的地位,你别低估他能做出的事。”
文阳:“我知道。但我想好了。所以萧总,我能不能涨工资?”
宋羽白了文阳一眼。
萧潭看着文阳:“你为什么帮我?”
文阳很自然地说道:“我是为了公司好。石承栋那个人怎么办事,我一直看在眼里,早就忍不下去了。如果公司完全掌握在您手里,我相信会好得多。”
萧潭压根不信这理由,但还是点点头,“好吧,那就按你们说的做。该道歉的我还是会道歉。文阳,谢谢你。”
既已决定,三人便起身。萧潭站起来时轻眩了一下,不由得撑了撑桌角。他睁开眼,庆幸宋羽没看见,不然又要大惊小怪——当时她正拍着文阳的肩,让他把资料备份发给她。
出了会议室,文阳直奔自己工位,留下宋羽和萧潭走在后面。
宋羽从未觉得到萧总办公室的路这么长。那些人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议论,大概是故意将些“不要脸”之类的词句往他们耳边送,还时不时抛来轻蔑的眼神。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同事对身边的几个听众说:“别随便骂人家。你们懂什么呀?以前还老嫌人家年轻,看来人家在国外得到了真传,思想先进,觉得泡妞才是王道。是我们落后了,要跟领导学习呀!一天到晚加什么班?关系搞好了才是硬道理!”话音刚落便是一阵哄笑,宣讲者一身肥肉都笑得乱颤。
宋羽差点气得卷发冲冠,正要冲上去理论,被萧潭用力拉住,只得把足以推动自己屠城的屈辱愤恨硬吞下去,眼泪都快憋了出来,加快脚步走在前面。
可被嘲讽者本人还像没事一样,空洞地望着前方,脚步甚至有些飘忽淡然之意——其实是在努力与头重脚轻抗争。
然而就连萧潭自欺的“相安无事”都难以维持,有个平时没注意过的壮汉迎面走来,绕过了宋羽,到他跟前时故意撞了他一下,刚好撞到了肩上伤口的位置,疼得萧潭又是一阵晕,强忍着没弓起身子,原地咬牙缓了几秒才继续朝前走。
宋羽把总裁办公室的门打开后才回头,发现萧总还在几步之外。她默默看着他移动过来、到座位上坐下,发觉他像在努力架起棉花般的躯体,终于走上前用手背贴上他的额头,果然烫到不需要温度计。
宋羽的手碰到他额头的时候,萧潭皱了一下眉,倒不是觉得宋羽冒犯,只是上次有人这么干,大概在自己六岁以前,摸他头的人自然是他母亲。
“您发烧了,可是……”宋羽不得不承认,这个紧要关头送萧总去医院确实不合适,“我拿药给您,赶快吃。”
“别拿,不吃药。”萧潭好像连完整的句子都懒得说。
“不行啊萧总,现在您得先撑一撑,至少吃点退烧药,不然……”
对于久不生病的人,病来如喜马拉雅雪崩。萧潭单凭意志已对抗无能,身子和眼皮都越来越沉,宋羽话还没说完,眼前就开始虚了焦。
宋羽眼见萧总已经病得神志不清,只恨病的不是自己,二话不说翻出平时一直备着的药,扶着萧总的下巴塞进去,灌了口水。病号同志虽残存反抗之心,但毫无反抗之力,吞了药便伏倒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这时有人敲门,宋羽见是文阳,示意他出去说话。她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办公桌上的人,索性让他趁机休息一会,自己敛起浑身上下乱窜的心疼,出去后把门轻轻带上。
萧潭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宋羽手上的胶囊。它成了一个引子,将他于半梦半醒之间带回了幼时目睹的一幕:从他的角度看去,门半掩着,父亲从保险柜的方向拿出了两个大小不同的扁盒,自己打开两粒,吃了里面的药,又从另一盒里拿出一粒递给坐在旁边的母亲。虽然他只能隐约看见母亲的侧脸,但能确定她把药吃了下去。紧接着,父亲关上了门,他自己便从藏身的地方出来,等房里开始传来有些嘈杂的电视声,他加快了脚步,跑了出去……
门外,宋羽已将文阳掌握的资料处理妥当,又给了他一支录音笔,以饱含热情的战友的目光,目送他上了“战场”,即走进石总办公室。
接下来便是等结果。她回到萧总身边坐下,很难说门外的战况和身边的情形,哪个更让她心焦——总之两相结合,已让她黑色针织衫的背后全浸了汗,手胡乱地抚着头发,不小心扯痛了,烦躁地用一指细的鞋跟戳了一下地板——此情此景,早就顾不上心疼她的爱鞋了。
可萧潭的手机没有学到主人的眼力,偏在宋羽最心烦的时候响了起来,而且还位于萧总的上衣口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