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阴牢与暖阳（一）（2 / 2）
三毛双手抓过大黄蜂，看了两眼，似乎大为满意，眼里的敌意瞬间消失殆尽，抬起头时甚至带着乖巧，“谢谢哥哥。”
萧潭一愣——这孩子也太容易被收买了，以后说不定是个见利忘义之徒。
正想着，三毛又腾出一只手，五指张开向萧潭伸过来。萧潭见状，不知何意，求助地望向苏青颖。
苏青颖淡定地“翻译”道：“击个掌。”
萧潭依言伸出手去，和那小手掌心相碰时，三毛一字一顿地说：“好朋友。”
萧潭迟疑地复述：“好朋友。”
三毛傻笑了一下，得意地跑开，到一边研究他的大黄蜂去了。
苏青颖见萧潭在发呆，轻扯他的衣角，“你，以前没跟小孩玩过吧。”
被唤醒的萧潭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看他们都很喜欢你，你是不是也喜欢和他们一起玩？”
“对啊。自从周博士带我来过一次，我就喜欢上了。”她温柔地看了看坐在身边捏橡皮泥的安安，“他们都是最简单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我能感觉到他们是喜欢我的，我也确实能让他们开心。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他们的。不过，我看你面对这些孩子很紧张，之前遇见举着刀的人你都没这样。要是不喜欢这里，你何必来呢？”
萧潭自己也想不通。他一个商界风云人物，什么大场面没经历过，怎么就在这群小崽子面前彻底失了主意、怂得彻底？但他还是大言不惭道：“没有，谁说我不喜欢。不就陪小孩玩吗？一回生二回熟。再说，不是还可以请你这个专家指导一下？”萧潭看着苏青颖，一双笑眼里闪着适量的崇敬。
苏青颖觉得那目光灼人，低垂了眼睑避开。她无端地想到，上次自己问他为何捐款，他的回答是可以见到自己。她明知那是戏言，想再问真正原因却开不了口。
苏青颖正想着该说些什么，鹏鹏悄悄绕到安安身后，以惯犯手法抢走了橡皮泥，在安安抗议的喊叫中成功刷出了存在感。
苏青颖一把抱起安安递给萧潭，“你先哄一哄安安，我去收拾鹏鹏。”说完就去追满场跑的橡皮泥扒手。
萧潭木讷地接过一个怨愤不安的活物，眼睛却还追随着苏青颖，想确定一件事：她刚才，是又脸红了？
然而他很快就被双臂间夹着的孩童拉回了现实——安安的哭闹升级，开始抓他的衣襟。
萧潭看着那张迅速糊了鼻涕眼泪的小脸，和他揪扯的力道抗争着，有那么点绝望。导师正忙着逮人，指望不上，怎么办？
萧潭回想了一下苏青颖哄孩子的动作，决定豁出去依样画葫芦，不过原本的抚摸到他这就变成了轻拍。他左手扶着孩子的肩，右手拍了拍他的头和背，有两次力大了，拍得孩子咳了一声。幸而一系列动作完成之后，安安的音量渐小。萧潭刚看到解脱的曙光，那小孩又猝不及防地往他怀里一扎，开始了委屈的低声哭泣，各种不明液体全都蹭在了萧潭的衬衣胸口。
湿黏的触感袭来——这衬衣怕是不能要了。
萧潭的双手还僵在半空，只比投降的动作低一点，嘴里吐出几个字：“别，别哭了。”
安安听了，反而抽泣得更为凄惨，感染力几乎到了闻者落泪的地步，而且——他用细小的手臂紧紧环住了萧潭的腰。
萧潭一愣，像是思考力已经被损耗殆尽，木然收拢双臂，抱住了孩子。
他能感觉到怀中的温热，渐渐觉得，一个轻易给自己全部信任和依赖的小家伙，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就这么呆了一会儿，安安终于平静了。苏青颖这才推着鹏鹏走过来，让他给安安道歉。
其实刚才苏青颖一直在边上看着，不想过来干扰。萧潭这个人，有时像是在竭力现出亲和，甚至会对她表露出一点关心和在意，但更多时候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漠和距离感——这一点，是直觉告诉她的。但那些看似完美的笑容、或正经或戏谑的话，还有不经意间空洞至极的眼神和冰冷的面孔，到底什么才是真的？或许都不是。萧潭像是一直努力克制着、敛藏着一切真实。但她敢肯定，方才拥着孩子的一瞬间，一定有一点星火冲破枷锁，从他心底跳了出来。在他身上，那是她第一次发现能够抓住的东西，哪怕只是闪现，她也能真切地感受到一种生命力强大的暖意，因而不忍打扰，只想任其生长。
但她很快意识到，“生长”是不可能的——刚才的瞬间像是彻头彻尾的错觉，在萧潭把安安推到自己身边的一脸嫌弃中，卒。
鹏鹏把橡皮泥还了回去，有些敷衍地道了个歉就跑开了。但安安似乎非常容易满足，一切委屈愤慨顿时烟消云散，又开始心无旁骛地对橡皮泥施加爱的揉捏。
萧潭见那没心没肺也没什么脑的存在，终于脱离了自己的职责范围，如释重负地起身，揪了揪衬衣。
苏青颖看了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消毒湿巾，直接走上前去，把他胸口处的衣服稍稍提起，擦了起来。
萧潭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制止，只好屏息呆立，好像自己一口气会把这家伙给吹化了。偏偏苏青颖时刻对得起洁癖人士身份，擦得格外细致。萧潭觉出她身上有一丝特殊的淡香，仍是一脸冷冷的模样，格外认真地盯着自己的衣服。她鼻尖正对着他的胸口，和前额一样渗出了一点点细汗，上唇的线条……
萧潭发现自己开始注意她的五官细节，偏过头去，但仍能感受到她有多近，能感觉到她的每一个动作。
萧潭不让自己去想，惯于拒人千里的苏青颖，此刻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一直将自己关在密闭空间里的萧潭，不是不想打开那扇窗，而是不敢。他害怕。害怕自己一旦推开了一条缝，就再也无法否认对暖阳与新鲜空气的渴求。他害怕，一旦触及窗外的半点气息，他的渴望便会难以遏制地膨胀。届时，即使深知踏出一步便会跌入深崖，为了那粉身碎骨前的一瞬，自己恐怕也会义无反顾，破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