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难难消,家国何顾(1 / 2)
◇周郤争田
鲁成公十一年(公元前580年)秋,周简王将一座叫做鄇邑的小城赏赐给大臣,大臣带人去接管封地,不料被晋国下卿郤至给赶了回去。周天子很失面子,派了单襄公、刘康公到晋国,聘问晋侯讨个公道。
绛城宫里,单襄公、刘康公与郤至当晋侯的面对质。
郤至坚持不退让,道:“温邑是我郤氏的封邑,鄇邑是温的别邑,既然如此,我又怎么可以失去自己的封地呢?”
单襄公说:“从前武王克灭商纣王,之後分封天下诸侯,苏忿生因为功劳当上了司寇,受封在温地,与檀伯达一样建国在黄河与少水之滨。今人又称苏国为温国,当年的苏国一共有十二座县邑,北到攒茅,南到盟,西到原,东到怀、鄇,温、州、絺、阳樊在其腹地。苏国北靠狄族,後来国力衰微而向狄人臣服,之後又不能与狄人和平相处,被狄人讨伐导致亡国,苏人大多逃难到卫国,失去了故土。後来晋国国力强盛,文公出动军队,才使狄人北退,襄王以苏国的八座县邑赏赐给文公以示慰劳,这才有了狐氏、阳氏先後封于温地,你郤氏也只不过是後继接掌了温邑而已。温邑从来不是整个苏国。像这样追究起来的话,鄇地不在襄王赏赐之内,它始终还是王室的土地,你怎么可以说是你的呢?”
郤至听了颇为气恼,还想同他俩继续争论。晋厉公却觉得单伯占理,再争执下去很没面子,出言打断:“够了,不要再争了。鄇既是天子之地,郤至你守好你的温邑就好了。”
第二章:国难难消,家国何顾
晋厉公六年(公元前575年)九月,晋人在苕丘囚禁了出使晋国的鲁国上卿季孙行父。
鲁成公正参与诸侯伐郑,听到消息後只好匆忙回国。鲁侯深知自己在鄢陵之战迟到一事得罪了晋侯,因而不敢亲自跑到晋国去要人,于是派出声伯子叔婴齐前去晋国,请求晋侯释放季孙行父。
苦成叔郤犨知道子叔婴齐来了,早子叔婴齐见到晋侯一步,先来到子叔婴齐下榻的馆驿见他。
原来郤犨与子叔婴齐有姻亲。管于奚之女,子叔婴齐的同母异父妹妹葵姬是个大美人,五年前郤犨聘鲁时见到葵姬,从此贪恋上其美貌。尽管葵姬那时刚嫁给施孝叔施椒不久,郤犨硬是蛮横地向子叔婴齐索求他的妹妹。婴齐出于无奈只好夺回妹妹,并将她哄好再次风光大嫁给郤犨。这种亲家做得也是绝了,可能只有郤犨自己没有意识到子叔婴齐心里面是有多么厌恶他那样的男人。
“是内兄大驾光临,怎不事先通知我一声啊,也好让我来为您接风洗尘啊!”郤犨见面首先攀起了亲。
“苦成叔,别来无恙啊,舍妹过得还好吧?”子叔婴齐答问道。
“内子锦衣玉食过得当然好了,我怎么可能亏待她。”郤犨笑道,“内兄到访不会只是来见内子吧。是为季氏而来?”
“正是。”婴齐答道。
“内兄你如果回国去铲除掉仲孙蔑,季孙行父现在我手,我有办法为你取得鲁国执政之位,到时候我能让晋国对待你比对待鲁侯还要亲。”郤犨向子叔婴齐说起他的谋划。
子叔婴齐放声大笑:“看来传言不假,叔孙侨如果真找过你。”接着他摆正脸色说道,“叔孙侨如的所作所为,想必您也有所耳闻吧!”
叔孙侨如其人,不可不说是个传奇人物:他是叔孙得臣的长子,长相俊美,气宇轩昂,只可惜他为人心术不正,与鲁侯的母亲穆姜私通,视季氏、孟氏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鲁人当然对这种人深恶痛绝。这年十月侨如阴谋败露被国人驱逐出鲁国,之後他逃奔到齐国,又是跟齐灵公的母亲声孟子胡搞到一起。不过这样的恶人尚存一丝廉耻,十二月,声孟子要求儿子齐灵公封赏叔孙侨如,让他在齐国的地位可以比肩国、高二卿,叔孙侨如害怕再次获罪于是离开齐国,逃奔到了卫国。只不过他到了卫国,最终还是高居卿位。
子叔婴齐继续说下去:“除掉仲孙蔑和季孙行父,那是出卖我的国家,背叛我的国君,我怎么可以这么做。如果晋国还不想失去鲁国,还想有人能够尊奉周公的祭祀,使得我国的国君还能继续侍奉晋侯,就不要再说陷害季孙行父和仲孙蔑的话。他们要是早上死了,那么晚上鲁国就会灭亡。鲁国靠近晋国的强敌齐国,若是你们想看着鲁国灭亡,等我鲁国成为了齐国的土地,再回过头来想要恢复鲁国的治理,看还来得及不?”
郤犨急道:“如果你答应我的请求,我可以出面帮你索求封地,到时候你完全可以取代季氏与孟氏啊!”
子叔子仍然不为所动:“婴齐在鲁国不过是一介小官,怎么可以依靠大国上卿来为自己争取封地呢?这事不要说了,还请你帮我在晋侯面前说情,释放季孙行父。”
郤犨看明白了,他这是油盐不进啊,铁了心来为季孙行父求情来的。最後,郤犨只得悻悻说句,“看样子是我白费心机了。”生气便转身回去了。
翌日,子叔声伯朝见晋侯,见礼说道:“外臣婴齐奉寡君之命,拜见晋侯,为先前鄢陵之役鲁国军队迟赴战场一事,代寡君向晋侯谢罪。然而此事全因我国内乱滋长,寡君不得已要安定国政方能出兵,所以迟到。如今国乱还未平息,叔孙侨如散布谣言,陷害季氏与孟氏,鲁国晋国离得远,未能及时知道详情,故寡君托付臣前来据实相告。今寡君以自身为季孙行父担保:季孙行父他绝不会作出背叛晋国和暗通齐国、楚国之事。望晋侯体恤明察,释放我国卿季孙行父。”
厉公仍然向子叔婴齐施放威仪,他道:“沙随会盟,鲁侯也在其列,既然有此因由,为何不早向寡人解释?你说季孙行父没有背晋向楚之心,鲁侯可是一样没有背叛我晋国的念头?”
栾书知道郤犨去声伯那碰一鼻子灰的事,也知道这件事上郤犨和鲁国方面哪边有理。他虽有正卿的地位,但是郤氏一门三卿五大夫权势熏天,并不太把他放在眼里。三郤陷害伯宗的案子,栾书的亲弟弟栾弗忌牵涉其中,遭到三郤假借晋侯之命杀害,栾书都敢怒不敢言,只得隐忍。这次栾书见郤犨一脸不悦,庆幸子叔婴齐为人正直没有让他郤犨使上坏,心中窃喜。他向晋侯进言,道:“鲁国终究与我国盟誓,且事情已经过去了,书知行父为人,他必然无罪,我们囚禁他也无益。既然已经警示过鲁侯,鲁侯今後侍奉我国,以此事为戒,必然不敢再不恭敬。不如就将季孙行父释放,让他回国吧。”
士燮附和道:“季孙行父是辅佐两代鲁侯的重臣。然而他的妻妾只穿粗布衣裳,马匹也只是吃些粗糙的草料,这样的人能不忠心吗?
郤犨终于发话:“栾书、士燮都言相信季孙行父为人,其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臣是不知。但是君上,鲁国前番无礼,要是我们仅仅施以小惩,将那季孙行父抓了又马上放了,在诸侯面前,君上还如何立得住威信!”
士燮听了反驳道:“叔孙侨如在鲁国能与国君之母行那苟且之事,此人如此为人,我们还要相信他的谗言残害忠良吗?诸侯对此事会怎么看我们?子叔婴齐遵从国君的命令,而不抱有私心,一心一意为国家着想。郤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这样的人来向我们求情,要是不答应他,就是抛弃贤良,我想君上还是好好考虑考虑这件事吧!”
郤犨听了“不抱有私心”便想自己向子叔声伯谈论的事情,士燮、栾书可能已经知道了,不敢再出言阻挠了。
之後,晋侯成全子叔婴齐、栾书、士燮三人所请,答应赦免和释放季文子,从而和鲁国达成和解。
楚国公子彀在鄢陵之战时被俘,作为人质被软禁在晋国公宫,由武卒数人看管。
冬,十一月,晋厉公于宫中游园,与公子彀在宫苑中相遇。厉公询问左右:“你们看那人是不是在鄢陵俘虏的楚国公子啊?”
中大夫孟张回答:“是。此人是楚庄王之子,如今的楚王亲弟。名彀,字子发。国君要见他吗?”
晋侯示意通传。孟张开始往下级吩咐。
传令向监护公子彀的武卒传话:“将公子彀带来面见国君。”
随後,公子彀到来向晋侯跪拜,道:“累臣彀,拜见晋侯。”
厉公道:“子发啊,起身说话吧!”
公子彀起身。
厉公问道:“在这宫中住得可还习惯。”
公子彀答:“戴罪之人,谈什么感想。”
厉公欣赏他的倔强,得意地说道:“这一仗,要不是郤至坚持说要打,寡人也没想到赢得这么干脆啊!你们楚国终究还是敌不过我们晋国啊!”
公子彀听了後表现得有些气愤,又伴随着一种疑惑的神情,自语:“郤至……?”
厉公察觉出了异样,追着问:“怎么啦?”
“郤至,此人真是个小人啊!我们楚国被他骗了!”公子彀愤然道。
厉公不解,接着盘问:“为什么这么说?”
公子彀说道:“这场仗,实际上是郤至给我们送的消息,召我们国君出兵的。他说:‘只要你们楚国快些进军,赶在东方诸国的军队没到,就跟晋军开战的话,我可以确保你们楚国必赢。晋军一旦败了,我一定趁此机会拥立孙周,将来改与你们大王修好,事成回报贵国的自然不会怠慢。’没想到,那人这么狡猾,我们上当了!”公子彀说着攥紧了拳头,表现得很生气,当然是对郤至,做给眼前的晋侯看的。
晋侯听了很怀疑,命左右及公子彀:“今天的话不许传出去,你以後也不要再说了,知道吗?”
众人答:“诺。”
厉公随後召来栾书,把事情经过告诉他,问他怎么看待这件事,“你觉得公子彀说的事有可能吗?”
栾书回答道:“可能有这么回事。市肆有所传闻,至今还有人思慕襄公在的时候,加之君上至今无子,更加重了奸宄之人想要为乱的想法。如今襄公的子嗣只传桓叔捷一脉避居在成周。桓叔传惠伯谈,惠伯有三个儿子,长子是个痴儿,分不清菽麦,次子就是周,他小小年纪就在洛邑弄出了名气,周人因他是襄公曾孙,故而尊称他为‘孙周’。再者说,郤至怎么那么坚持要跟楚军打这一仗呢。交战的时候,他几次三番放跑楚王,还敢接受楚王派人送给他的礼物,本来这些都可以问罪的。现在回想起来,发觉当中是有蹊跷。只是这都是臣的猜测,尚无实据。虽说真假难辨吧,其实要想知道这事是不是真的,也不难。”
厉公问:“怎么说?”
“我们可以派郤至去成周朝见天子进献俘虏,再派人暗中监视他的举动,看他会不会去跟孙周见面不就行了吗。”栾书说道。
冬,十二月,晋厉公派下卿郤至向周天子献上鄢陵之战的楚军战俘。
郤至在朝见周王之前,王叔简公陈生设下酒宴招待了他。作为周卿享有封国的诸侯多数受到邀请出席了宴席,单襄公则称病没有出席。
席上,王叔陈生之流,极尽各自溜须拍马之能事,将郤至奉承得几乎上了天。
酒过三巡,借着一丝醉意,郤至自夸道:“这次啊,要不是我郤至,哼,晋国都不会打这场仗,别说是赢了。”然後举起酒樽一饮,众人陪饮。然後郤至接着说道:“楚国有五个失败的致因,晋国却不知道利用,只有我坚持主张要开战。楚国毁西门之盟,首先攻打诸侯,这是其一;楚王德行欠缺,只得以土地贿赂郑国,这是其二;有良臣勇将不用,而任用子反那样的庸才,这是其三;有谋士却不采纳他们的意见,这是其四;纠集了蛮夷和郑国参战,三方各有盘算,军阵乱七八糟,这是其五。反观我们晋国则有五个取胜的因素:一,首开战端的责任不在我们晋国,与楚军开战有正当的理由;二,得到民众拥护;三,四军的将帅气势强盛,士卒精悍;四,部队号令严明;五,与诸侯关系和睦,诸侯都站在我们这一边。晋国拿任何一个制胜因素都足以战胜楚国,以五胜去攻伐五败,却还要躲躲藏藏,岂不被人们耻笑。所以这一仗非打不可。栾书、士燮不愿开战,是我强使他们下令开战的。结果诸位都看到了吧!自然是打胜了。这都是我的功劳啊!他们,有什么谋略可言。”
众人听了无不称赞郤至,争相向郤至敬酒。
郤至更加忘乎所以,说道:“我呢!有三大功劳:我曾三次追击楚军,这是勇;遇上楚君必定下车快步上前问候,这是礼;可以俘获郑伯却要放掉他,这是仁。如果由我主持晋国的国政的话,一定能让像楚国、越国这样的蛮夷之国都到洛邑向天子称臣朝拜。”
次日辰时,天子早朝之前,周天子的卿大夫都在大殿等候天子和晋国使臣郤至的到来。王叔简公跟在场的卿大夫们说道:“郤至这个人是个人才,有胆有谋,将来在晋国掌权的,想必会是他了。诸位啊!我们今天要多为郤至说说好话,以便今後在晋国能有所依靠。你们说是吧!”
很多卿士都在附和:“是呀!”唯有单襄公、刘康公不以为然,摇头叹息。
朝觐过後,周天子退朝,众人纷纷离开大殿。郤至走了出来,追上老熟人单襄公和刘康公,想上前折辱他俩一番。
“单伯、刘子,别来无恙啊!”郤至言道。
刘康公看了一眼郤至,见他完全一副春风得意的神情,打算装作没听见,同时示意单襄公,也别去理会他。
单襄公没听从刘康公的,转身对郤至说道:“我听说,昨日温季你言将来当执掌晋国国政,必教楚王、越王除了王号,前来成周向天子跪拜称臣,不知可有此事?”
郤至笑道:“酒后狂言,让单伯见笑了。”
单襄公毫不客气地说道:“你确实有些才干。然而晋国提拔官员不会不论位次,所以我认为晋国的政务恐怕还轮不到你来主持吧!”
郤至说:“有什么位次?已经去世了的荀林父是从卑微的步卒中行统帅发迹,後来升任为主政;赵宣子没有军功也一样能主理政事;如今的栾伯不过从下军之佐擢升为中军主帅。就这三个人来说,我的才能相比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从新军佐升为正卿,而主持政事,有什么不行的呢?我一定会想法子达到目的。你们俩千万保重身体,好好活着,等这一日到来吧!”说完大笑着离去。
看着郤至离去的背影,单襄公对刘康公说道:“俗话说‘刀架在脖子上’,说的就是郤至这种人吧。君子不自我吹嘘,并非是为了谦让,而是厌恶这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行为。人的本性,都是想超越在自己之上的人,所以人是无法被凌驾的。要想凌驾他人,反而会被排斥得厉害,所以圣人崇尚礼让。俗话说:‘兽厌其网,民厌其上。’《书》曰:‘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诗》曰:‘恺悌君子,求福不回。’说的都是这同一个道理。所以治理天下的人必须先得到民心,方能後方安稳,才能够长保福祚。如今郤至位在七人之下而幻想超越他们,这是要凌驾于七人之上,那就会招致七个人的怨恨。被小民所怨恨,尚且难以忍受,更何况他们还是大国有地位的卿呢?郤至将凭什么来应付?”
刘康公深以为然,点头道:“是啊!”
单襄公接着说:“况且郤至哪有什么三大功劳?他所说的仁、礼、勇,何以见得?作战以消灭敌人为准则,以不战而使敌人顺从正义的一方,这才是仁;刚毅勇敢用来治军,这才是勇;用爵位尊卑来治理政事,这才是礼。违背作战的原则,擅自释放郑君,这是国贼;放弃奋勇杀敌的机会而去对楚君行礼献媚,这是耻辱;背叛了国家的利益而去亲近仇敌,这是卖国。郤至却想用这三种不知羞耻的行为去替代在他之上的诸卿,在我看来,他离死也不远了。还有王叔子,恐怕也难免于难,《书》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王叔想要巴结郤至,能不跟着他一起倒楣吗?”
郤至刚出王宫,便有人拜见他,那人道:“我是孙周的家臣,我家主人听说故国上使驾临,特意命小人前来邀请大人过府一叙,万望贵使成全我主所请。”
郤至听是孙周,也知他年纪虽小,却颇有名气,很好奇他是什么样的人,早想去会会他,当下便答应了。
郤至在孙周府里和孙周谈论了一整天,晋厉公派去监视郤至的人也在府外守了一整天。直到郤至出来,已是深夜。监视的人回去後把事情向厉公回禀,厉公有了要杀郤至的念头。
翌年(公元前574年)夏,话说晋厉公自从鄢陵之战大胜後,更加贪图享乐,荒废政事,身边聚集一些年轻人,像胥童、夷羊五、清沸魋等人,他们成日里和厉公一起,干的都是些声色犬马的荒唐事。士燮见不得朝政日复如此,便请范氏主持祭祀的祝宗,一番命令让祝宗听了感到无语和为难。他是这样说的:“国君骄奢淫逸却战胜了楚军,现在他必然更加不可能改变了。上天要以此来惩罚我们晋国,那晋国必然大难临头。凡我宗人、吏臣,尔等要是为我好,就为我祈祷,祈祷我快点死,不要让我赶上这场灾难,则是我范氏之福。”
完了,这老儿便又是绝食,又是谢客。他的儿子士匄,妻子襄姬很揪心,却拿不出办法来。终于在六月初九这一天,士燮去世了。士燮去世後,他的儿子士匄继承了范氏的卿位,原士燮之下的六卿依照位次晋级,士匄居八卿末席。
六月二十六,晋厉公、齐灵公、鲁成公、卫献公、曹成公、宋右师华元以及邾人会盟于郑地柯陵,再次商议讨伐郑国,尹武公和单襄公作为天子的使臣参与了盟会。
鲁成公因为会盟不得已来见晋侯,因为先前发生的事情,担心害怕起来。他知道单伯贤能,于是私下找到了单襄公,谈到先前晋国对鲁国的责难以及郤犨曾在晋侯面前诬陷自己的事,告诉单伯现在他很担心郤犨和晋侯会报复自己。
单襄公说:“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晋国很快就要发生内乱了,晋侯和三郤恐怕都要大难临头了。”
鲁成公说:“我担心躲不过晋国问罪,如今您却说晋国将有内乱,请问您这是占卜得来的天意吗?”
单襄公笑着答道:“我哪会什么占卜啊!今日我观察到晋侯的神态,又听到了三郤的言谈,觉得他们必将大难临头。君子以目光确定行动的方向,脚步随之配合,所以观察他的神态就可以知道他的内心。如今晋侯眼望远处而脚步抬得很高,目光飘忽而行动迟缓,这是成日里荒淫度日,弄得体虚的表症啊。在与诸侯会盟,这样的大事上,晋侯尚且不重视,他还能重视什么呢?一个国家要是没有灾祸,他的国君在盟会上的一举一动必定无可指责。而今日晋侯言谈反覆,势必会丧失在诸侯中的威信;胡乱纳言,则会败坏自己的名声。眼睛用来关注礼仪,行为用来履行道德,言谈用来恪守信用,耳朵用来明辨是非,不能不小心啊!如今晋侯不管是哪一点,都有疏失,所以我断定他将有祸。”
单襄公再话锋一转谈到郤氏:“郤氏在晋国受到恩宠,一族三人为卿、五人为大夫。位高禄重容易招致嫉妒,本应该自我警惕。如今郤锜高傲,言语上对诸侯多有冒犯;郤犨说话绕来绕去,说的内容似是而非;而郤至则自我吹嘘,目中无人。言语冒犯会中伤他人;说话绕弯子会诬陷他人;自我吹嘘则会掠人之美,开罪他人。郤氏有如此的宠信,再加上这三者都这么喜欢结怨于人,试问谁还能容忍他们呢?这三人在我看来都罪有应得,只可惜了还有齐国的国佐。他身处在一个□□的国家,却总喜欢毫无顾忌地指出他人的过失,这必将招致怨恨。只有善良的人才能接受别人的随意指责,齐国有这样的君子吗?现在您的国家靠近晋国,与齐国接壤,齐国和晋国一旦有了动乱,您的国家当然可以安心了。问题在于有无德行,对于晋国,您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你只要远离叔孙侨如那样的人,就是好的开始。”鲁成公听了,虽然不敢全信他说的,不过倒也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
单襄公的预言很快得到了应验,齐国与晋国的内乱不乏先後。
齐灵公之母声孟子生性□□,与齐国大夫庆克私通。有一次庆克穿着女人的衣服乘坐轿辇混在宫女当中进入宫闱,去幽会声孟子,半途被鲍牵撞见。鲍牵于是派人将事情报告给国佐。国佐为此召见了庆克并当面指责他。庆克惭愧地很久没有走出家门,声孟子寂寞了,派人找庆克问,问明白是因为国佐的缘故後,声孟子十分愤怒,打算找机会报复国佐与鲍牵二人。
终于机会来了。
柯陵之会时,国佐辅佐齐灵公参加柯陵之盟,齐国由高无咎和鲍牵留守国都临淄。
秋,齐灵公、国佐一行人在盟会结束後回国,发现临淄城门紧闭,看守对过往的行人一一盘查。声孟子借此事向灵公告状说是:高无咎和鲍牵二人打算不许国君回城,要改立公子角为君,国佐也知道此事。
齐灵公不查清楚真相,就对鲍牵施加了刖刑,高无咎则被赶出了齐国,逃到了莒国。高无咎的儿子高弱在高氏的封地卢邑,起兵反叛齐国。齐国人从鲁国施孝叔的家中召回了担当施氏家宰的鲍国,并且立他为鲍氏宗主,接替了其兄鲍牵在齐国的地位。
说回到晋国。秋天,晋国君臣在绵上田猎,燕饮之後,蒐整完师旅,人们纷纷换上打猎穿的服饰,等射礼仪式结束,即可进入山林中狩猎。
官兵们将鹿、獐、野猪等野兽包围在山林里,围猎只围三面,是往年成例,给禽兽留下了绵山北面算作缺角,留作活路,这是遵从成汤网开一面的典故。绵山形成这样一个围场。
贵族子弟期待狩猎活动,天气炎热还能在树林中避避暑气。众大夫都准备好了,只是晋侯那边迟迟没有动静。原来晋厉公在公车上,有华盖遮蔽着日光,他就舒舒服服地躺在车舆里,怀中还搂抱着个姬妾。那姬妾名唤“裳风”,是胥童之妹,生得娇小而美丽,十八岁妙龄,以年轻美貌获得晋侯宠幸。此刻晋侯的手就不安分地在裳风的身上触摸,令她娇羞地扭动着那曼妙的身躯。
年轻人这样胡闹,栾书、荀偃等卿大夫看在眼里。荀偃对栾书说道:“这哪是一国国君该有的样子啊!”
栾书不语,两人摇头叹息。
按照射礼,国君要先行射猎。司礼仪的官员将为晋侯准备的宝雕弓、金鈚箭递到晋侯手边,催促晋侯不要耽误了正事,说道:“君上请开始射礼!”
乐师开始奏起《狸首》,循着节拍,晋侯挺直腰杆,握紧手里的弓,箭头瞄准前方的靶子。 “嗖”地射出一箭,可笑箭只落到地上。晋侯後连射几箭,才稍有好转,终于射中靶心。
“嗤嗤!”也只有厉公身边的裳风,恃宠而骄敢笑出声来。裳风见晋侯终于射中靶心,讥笑道,“君上,神射啊!”
晋侯听她玩笑,倒也不觉得尴尬,笑着回她道:“平常在鹿囿里寡人可是百发百中的,不是吗?你笑什么?今日我带你出来,你也要练习射术的。”
裳风惊讶,然後撒娇道:“哎呀,君上,妾身可不会呀!妾身一见到弓箭张弛,就知道自己是使不上这份力气的。君上你就饶了我吧!”
厉公笑道:“怕什么,寡人就在你身边。来我这边,寡人来教教你如何使弓。”
一旁的寺人中大夫孟张好意提醒晋侯道:“君上,这怕是不合规矩啊!依礼要等国卿、大夫射礼之後,才轮到裳风夫人射礼啊。”
厉公最听不得的就是谁都拿规矩来压他,照旧挽裳风到身边,教她做弯弓拉弦的架势。孟张刚要张口继续进言,厉公看出来了,不耐烦地打发孟张以及身旁的卿士,道:“尔等不要围着寡人了。传我的话,继续射礼。等射礼结束也无须再向我请示,各自进入山中,搜寻猎物去吧。”
乐师换奏《采茹》卿大夫开始射礼,最後是以《采蘩》士的射礼结束。结束后众大臣领命进山,开始搜寻猎物。
过了良久,晋侯已经将弓和箭箙抛诸一旁,只顾和裳风饮酒作乐。忽然听山林那边起了争执了,争讼到晋侯这里。争吵的是郤至和胥童、夷羊五,他们来到厉公跟前评理,郤至的扈从抬着一头刚被射杀的大野猪,胥童等人则挟着一具死尸过来。
厉公左右卫刚问向他们:“诸位大人,何事要见君上?”
没等来人回话。厉公远远看见那死尸,不是孟张么?他平日里最宠幸的寺人啊!刚刚还好端端的。厉公大惊失色,怒道:“你们告诉寡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郤至上前,抢先答话:“回禀君上。方才臣射杀了这头野兽,正命随从将猎物收获。谁知这孟张竟说是他猎杀的,还对臣出言不逊。臣实在是气不过,所以将他给杀了。还请君上不要怪罪臣。”
厉公听完,发作道:“大胆郤至,欺寡人太甚……”
谁知胥童出面,连忙制止住厉公,说道:“这只野猪的确是温季猎杀的。臣刚刚已问清楚事情的经过。中大夫孟张无故争抢国卿的猎物,有罪。如今既然他已经死了,臣以为此事应该就此算了。君上若要追究,温季擅自杀死孟张固然有错,但是孟张却是有罪在先。”
厉公疑惑地看向夷羊五,寻求真相。夷羊五站在一边发愣,等回过神来,答道:“回君上,是这么回事。”
郤至也很吃惊,想不到胥童竟然会帮他说话。之前那一刻他还以为,胥童是要为孟张讨公道,才带人过来横插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