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纲臣纪,崩後乃全(1 / 2)
◇预言
鲁成公十七年(公元前574年)秋,单襄公参加完柯陵会盟回到洛邑之後,害了一场大病,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于是将儿子顷公叫到自己病榻前教导。
单襄公说道:“你一定要善待孙周,他将成为晋国国君。”
单顷公不解,道:“父亲说笑了,孙周还只不过是个孩子。而且眼下晋侯正值壮年,谁会在自己年富力强时候,将一国的君位让给一个小孩子呢?这不是有违天理吗?就算要传位,也应该是,等到将来晋侯他有了儿子,留位给儿子啊!”
单襄公听了,说道:“晋侯他是不会再有将来的。此次会盟鲁侯曾找我交谈。他害怕晋国欺压他的国家,来问我该怎么应对。我叫他不用担心,只要修好德政就行,晋国马上会发生内乱,晋侯将性命不保,无暇顾及他国。”
“是,只要修好德政就能令国家富强。可晋国会发生内乱?父亲为何这么说?”单顷公说道。
“为父观察晋侯与三郤言行,料定他们都将大难临头。”单襄公说,“晋侯这次盟会上神情恍惚,那是成日荒淫所导致的病征。晋成公之下公室单薄,如今晋侯膝下无子,且又死期将至,那将来得到晋国的必然是质于他国的公子公孙。这些人里面,论亲疏,孙周他是晋襄公曾孙;论声望,贤达的也只有孙周了!孙周虽然年少,却能以师礼待我。我观察他站立如松、目视庄重、耳闻坚定、出言谨慎,反观如今的晋侯却形象猥琐,毫无威仪。孙周称得上有经天纬地的文德,放在古时候,就是像周文王那样的人。孙周是作为国君的良材,只要他不弃根本,三年之内必为诸侯。儿啊,你千万不可待慢他啊!”
单顷公答:“孙周的确有才识,孩儿会一如往常厚待于他。只是他会不会成为晋侯,还得看天意啊!”
单襄公接着说:“当年晋成公回国继位,我听说晋国占卜得了一卦,卦象从《乾》卦变成《否》卦,卦辞说:‘配而不终,君三出焉。’是说晋国公族将有三人从我周朝召回国继位为国君。第一个当然是指成公,第三个远在将来,那这第二个一定是说孙周了。怎么能说这里面没有天意呢?既然孙周具备了作为贤君的德行,又有上天的预示,将来只要晋国内乱,孙周能不回国当国君吗?”
第三章:君纲臣纪,崩後乃全
晋厉公七年(公元前574年)闰十二月,晋厉公离开国都,去了他一个宠臣匠丽氏的家里游玩。匠丽氏家坐落于聚邑郊外的太阴山麓,距离聚邑不到十里。屋舍与太阴山迷人的景色相融合,晋侯到了那流连忘返,去了好多天,丝毫没有回绛城的打算。
栾书在曲沃宫中闲阅书牍,自遭劫持以来,他的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忽然栾黡急匆匆赶过来。
“父亲,聚邑那边报说,国君在那丝毫没有回绛城的意思。现在绛城宫里宫外全落在胥童等人手里。您要我探查的消息就这些,没有什么大的异动,父亲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栾书卷起手里边的书简,说道:“马上命人备车,为父要出门一趟。”
此正是搏命的机会,栾书决定放手一搏,去郇邑找荀偃商议计策。
到郇邑,见到荀偃,栾书说道:“国君无道,如今朝局混乱。你我二人是不是还要一直称病下去?当年赵盾遭遇灵公,他是如何做的。我俩何不效法,废了这昏君,另择贤君?”
荀偃担心道:“不知道范氏、智氏和韩氏是怎么想的,他们要是为国君出面,出兵讨伐你我,我们一定会失败的啊!”
“已经没有退路了,再等下去终究死路一条。那日朝堂之上,你我心里应该清楚,就算国君不杀你我,他胥童也定会致我们于死地。我活了这么久,什么样的人没有领教过,难道要我栽在胥童那种小人手里?与其坐以待毙,何不奋力一搏。纵然身死,黄泉之下,你我也对得起历代先君。”栾书说道。
荀偃道:“栾伯所言极是,宗庙社稷大于国君,我们不能任由昏君这么胡闹下去,把国给毁了。得采取行动了。”
栾书接着说道。“这次国君离开国都去了匠丽氏家中,他们是去游玩,随行的甲士带的并不多,如今就胥童留守绛城。我们只要先从聚邑着手,在那里将国君拘禁,没了国君胥童凭什么发号施令,到时候各大家族谁还会听他的。尔後再可将胥童他们一网打尽。聚邑是赵氏封邑,至于赵武那边,我已经派人前往知会了,量他也能权衡轻重,配合我们行动。”
栾书和荀偃商议完共同行动起来。荀偃派出程滑带兵去了太阴山。
匠丽氏的家臣通报晋侯:
“君上,程滑将军前来,要君上回绛都,现在他人就候在府门外。”
此时,晋厉公正在匠丽氏家邸里饮酒作乐,有着歌舞助兴,裳风他带在身边。
只是没想到,这边通传刚到晋侯耳边,那边程滑就带领参将夺门而入,来到晋侯跟前,吓得献舞的舞伎们吓得“啊”的叫出声来。
厉公见状大怒:“大胆程滑,你这是要兵谏不成!”
程滑甲胄、佩剑不离身,仅仅参拜下示意向晋侯,然後毫不客气地说道:“君上弃政出游,已多日不归,臣民失望,臣特地前来迎驾回朝。君上请即刻启程吧!”
厉公畏惧程滑武力,心中慌乱,只好委屈依从。于是撤掉女乐,和裳风进入内室草草换身衣服,便随程滑等人上路了。程滑却并没有将厉公带回新绛,而是把晋侯带去了翼城。
控制住晋侯後,栾书和荀偃开始了下一步计划,即拉拢更多的人站到他们一边,同时也是分担犯上作乱的罪责。首当其冲就是要争取韩厥、荀罃、士匄三卿的支持。于是他们开始分派说客去往诸卿大夫家中,寻求志同道合之人。
荀罃是荀偃的叔父,荀偃素来畏惧他,栾书也知道他为人固执,同他挑明计划後,不出意料遭到他反对;至于士匄,他和栾书是姻亲,两人关系本就亲近,栾书亲自游说,只可惜士匄推三阻四,含糊其辞,最终栾书认定他胆小怕事,不会和栾氏、中行氏一样带这个头;最後是去游说韩厥。栾书、荀偃殷切希望能得到他的帮助,于是同去登门。
到了韩厥家中。栾书上来就说了问题的严重性:“昔日灵公无道,晋国霸业衰微,被诸侯耻笑,今日晋国的处境更甚于灵公之时。三郤曾权倾朝野,尚且一朝灭亡,如今国君身边是贤臣不敢谏言,宠幸者如胥童兄妹、夷羊五、清沸魋之流,都是些阿谀谄媚之人。俗话说:‘从善如登,从恶如崩。’国政混乱,酿成大祸是迟早的事,将来恐怕连宗庙都难以保全。”
荀偃则补充道:“胥童所以能号令师旅,不过是凭借国君的君威。如今君上不在宫中,胥童便没有了依靠,机会难得,这时候攻打胥童,必定能够擒拿他。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我等恐怕都要步三郤後尘,卿位上还会出更多胥臣、清沸魋之徒,到时候谁人能制止君上胡来?栾伯与我就要出兵。韩伯意下如何?”
韩厥听明白两人的来意後,毫不客气地斥责道:“攻杀胥童,难道不是在攻杀国君?靠伤害国君来立威,这事我绝不能做。对国君施威是不仁,虽说对国家有好处,但我们也一定会落下千古骂名,这事我绝不能干。从前我受赵宣子抚养,庄姬谗言陷害赵氏,诸卿向赵氏发难时,我尚且能顶住压力,不出兵攻打赵氏。俗话说:‘杀老牛莫敢尸。’更何况你们要杀的是国君。二位既然有了主意,不愿再侍奉国君,又来找我韩厥做什么?”说完。就下了逐客令:“来人,送客。”
结果除了被韩厥痛批了一顿,什么好处也没落得。
出了韩厥家,荀偃怒道:“你拉我干嘛?韩厥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栾书笑道:“他说的没错,你又何必生气。即使有人知道我们的做法是对的,但更多的人还是像韩厥这样顾全自己的名节。赵盾废灵公,也躲不过董狐直笔。看来这弑君的骂名只能由你我背负了。你现在可有想过退缩?”
荀偃被问,脱口说出:“哪里还能退缩!栾伯你是轻看了我,还是我荀偃太高估了栾伯你?昏君不死,朝政与你我便不得安宁。我们这么做全然是为了晋国好,如此当仁不让,我怎么可能退缩!”
栾书听言倍受鼓舞,道:“荀伯受我一拜。此事有你我二人,同生死,共进退。你放心我举事之心绝不会动摇。”
士匄在栾书找完自己之後,命儿子士鞅派人打听栾书的动向。他怕因自己拒绝了栾书,从此与栾氏疏远,所以急切地想知道韩厥在这件事上是什么态度。
士鞅将情况带回,一进家门就向士匄禀告:“父亲,韩伯也没出面帮助栾伯。听说还将栾书和中行偃赶出府呢!”
士匄听了,唏嘘道:“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
胥童得知栾书、荀偃不再卧病,而在四处调兵遣将,大感有事情发生,于是马上命令夷羊五、清沸魋等人纠集手下的兵力前来应对。很可惜他们虽然被任命为卿,却因为原本就没什么根基,不像栾氏、范氏、荀氏他们枝大叶大,在没了国君的号令後,发现他们根本就叫不动上军和新军那些宿将。那些人多半是郤氏的旧将,很多人与栾氏、荀氏等关系本就亲近,这时候巴不得栾氏、荀氏出面灭掉胥童等人,来为旧主报仇。
闰十二月二十七,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最终誓死追随胥童的人寥寥可数,双方还没开打,胥童就败下阵来。绛城内,栾书、荀偃带人很快包围了胥童、夷羊五、清沸魋。荀罃、韩厥、魏绛、赵武、士匄、士鞅等也带来人跟随栾氏和中行氏一起行动。
胥童看着围过来的众人忽然癫狂,大笑起来。
栾书问道:“你笑什么?”
胥童看了他一眼,止住笑声,回答:“笑你啊!栾书你竟真敢造反。”
“真正造反的人是你,不是我。”栾书回道,“你残害忠良,你的妹妹秽乱内宫,弄得现在国君不像个国君,你说你们不是造反是什么?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辩!”
“忠良?”胥童不屑,“我不过是灭了郤氏。郤氏也称得上忠良吗?当年我曾祖司空季子向文公举荐了尚是罪臣的郤缺,才有了他们郤氏後来的地位荣宠。可是他拿什么来回报我胥氏的呢?我祖父、父亲皆在卿位,又都遭到废黜。河曲之战,赵穿不听军令,导致兵败,赵盾为了包庇从弟,却将罪罚降到我祖父头上,将他放逐到卫国;郤缺不念旧恩,为巴结赵氏而将我父亲赶下卿位。如今郤氏灭亡,赵武你呢,也不过只是小小大夫,这难道不是报应吗?我只是拿回本属于胥氏的东西,错在哪了?”
赵武那一年才十八、九岁。他出生不久父亲赵朔就去世,祖父赵盾他更是连面都没见过。祖父和父亲的事迹只是在母亲庄姬、叔父赵旃还有韩厥三人那里听说,却从来没有人说过河曲之战,还有赵盾将胥甲父流放的事。听胥童说了,他将目光转向韩厥。韩厥则面无表情,这让赵武感到更加迷茫。
胥童接着直指栾书,骂道:“诛杀三郤那日,我真後悔没有杀了你这奸猾之人!”于是抽出佩剑拼了命地向栾书冲去。
“父亲小心!”及时赶到的栾黡纵身一跃用手中长戈挑中胥童。胥童腹部中刺,鲜血流出,惨叫一声倒地。夷羊五、清沸魋扔掉手中兵刃,抱起胥童,为他掩住伤口处喷涌而出的鲜血,三人痛哭起来。
栾书对带兵赶过来的两个儿子,有点生气地说道:“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让你们好好守住家里吗。”
“父亲曾在大殿上被胥童劫持,胥童的人也不在少数。您要和胥童决战,也不带足家中士卒,孩儿不放心所以过来支援。”栾黡说,“我和子车先来了,卞纠不日便到。”
“我就知你二人沉不住气,为父这点分寸没吗?此事不必劳师动众,怎么还通知卞纠,牵连族人进来。”栾书说着语气渐渐和缓,“不过,现在危机已解。凡我栾氏族人,过来为我壮壮声势也好。翼城那边不能光靠荀滑看守,黑肩,你一会带些人过去,要时刻警惕,小心看守。”
栾黡回道:“父亲放心,孩儿片刻後出发。”
栾书道:“好!子车你过会去请郤氏的旧部,这次的事,我得到他们助力才会如此顺利。要趁此良机看看他们之中,有哪些人是愿意追随我们的。”
栾针领命道:“孩儿明白。”
对于韩氏、智氏和范氏最终通过行动所表的态,栾书和荀偃喜出望外。
“天命不佑,使我晋国接连遭受内乱。国君只知游乐,不问朝政,所以三郤、胥童得以轮番作乱。范文子,忧国贤臣,绝食闭户,直至死谏仍不足以令国君清醒。我栾书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家沉沦,既然国君已完全受胥童兄妹蒙蔽,为铲除胥童之流,迫于无奈,只好先将国君幽禁。现在国君人在翼城故宫,待我将胥童同党从绛城里一一清理干净,便会亲自前往翼城,向国君请罪。”
荀罃上前责问道:“栾伯,国君现在处境如何?你如何非要将国君带去故墟?”
栾书回答道:“绛城连遭内乱,在胥童残党全部被清理干净之前,这里对国君而言,是十分危险的。现在,国君在翼城要比在这里好。正好,今日我也通知诸位,明年岁首的朔政改到翼城宫召开。”
韩厥道:“翼城宫殿荒废得厉害,怎么召开政议?”
“荒废的宫殿可以重新修缮,而人心的复杂,却是没办法预料的。这都是为了国君安全着想,不要再议论了。”栾书说道。
士匄过来安慰韩厥:“韩伯,算了,别再说了。”
韩厥向士匄倾诉道:“国君与栾氏、荀氏相互攻讨。我们一没有能力制止栾氏、荀氏,二没有办法让国君勤政爱民。现在只能希望动乱到此为止,不要再延续下去了。”
就这样,最终胥童被杀,夷羊五、清沸魋被收押囚禁,栾氏和中行氏的兵力控制住了整个绛城,栾书重新夺回国政大权。
当日午後,栾针会见一名男子。
“这么说,邢蒯现在还关在大牢里?”栾针问道。
“是的,他帮着把苦成叔的孀妻、幼子送到了鲁国,胥童和夷羊五知道後很生气,问罪于他,将他处以笞刑後关了起来。现在胥童方才倒台了,倒是没有人想起他来,他还在牢里头待着。我看他啊,性子倔,吃点苦头也好。”那男子苦笑着说道。
栾针说道:“那这么说,他倒是个有血性的汉子。州绰,你我也算是旧识了。我来的意图你也知道,父亲想我收归郤氏旧部,你得帮我引荐更多的人才。”
州绰回答:“子车大人,您放心好了。州绰承蒙您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那好,既然你第一个想到的是他,那我们就先去大牢里拜会下你这位朋友吧!”栾针说着,便邀州绰登车一道前往。
监牢里,邢蒯趴在草席间。在被关进来前,他挨的鞭笞,虽然几天过去了,在他後背、屁股和大腿上的伤还是不见好,睡觉休息也只能采取趴下的姿式以免触及伤口。
忽然,狱卒打开了牢门,栾针和州绰走了进去。
邢蒯定神看向牢门口,同时准备站起身来。“子宽?”昏暗的光线下,邢蒯怀疑地说道。
“是我,还有栾氏的……”子宽是州绰的字,他正要告诉邢蒯一同来的还有栾针,邢蒯那边低头说道:“栾针。”
当一人面直呼他的姓名是很不礼貌的。栾针笑了笑,没放在心上。
州绰厉色道:“我看你小子还没被关够!”
“怎么,也是想像胥童那样,将我收编?”邢蒯趴那冷笑着问道。
“哦,这么说胥童关你,还不光是因为你把人送走?那现在胥童的事你知道吗?”栾针连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