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困(1 / 2)
阴晴上高三以后,每周六下午回家时都能碰见林忆松往小区里走。两人一起走一小段路,有时说话,有时不说话,但总归都是有打招呼的。
林忆松到这里是因为他的数学老师很喜欢他,每周六都叫他来补课。说是补课,但根本不收钱。他原本不想接受,奈何盛情难却,只好答应了下来。
她原本并不想每周回家的,但因为每周六回家都能遇见他,才忍着家里紧张的气氛,在家里住一天。
这天,又是周六,她从公车上下来,一双眼急急地往前看,步履匆匆。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一个男生从另一条路走过来,他踏着一双运动鞋,穿着一中的校服,背着一个黑色的阿迪书包,神采奕奕。
她轻轻地呼一口气,悄悄调整步伐,力图和他同时进入小区。
目的达成,她暗自窃喜。
他们互相打招呼,简单交谈几句就分开了。
她回到家,喜悦之情立马烟消云散。
她不想看奶奶和妈妈的臭脸,只是说一句,我回来了,便立马回房间。她把东西放下,不用多花时间想就知道妈妈和奶奶又吵架了。成日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闹不愉快,实际上,倒也不是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火苗在很早以前便种下了,只是拖到现在爆发而已。之所以生气不是为了事,而是因为人。
妈妈原本和爸爸一起做点生意,终于有了一些起色,赚到一点钱,还清贷款,还买了这套房子。原本以为,岁月静好一般的生活就要降临了。哪知道,爷爷有一天爬上屋顶,想换几块瓦片,不慎跌下来,还没送到医院就咽了气。她的爸爸妈妈和两个叔叔婶婶把丧事办完后,就商量怎么安置奶奶。他们私底下协商,把奶奶送去邻市的叔叔家,叔叔家的条件要更好,婶婶对奶奶也更为热情。可是奶奶不要,她非要来阴晴家,说在本市待得更舒服。子女们劝说无效后,只得随着老太太自己选择。若只是来阴晴家住下倒也罢了,她非要劝阴晴妈妈不要出去工作,在家里照顾她。多方压力下,阴晴妈妈只得回家照顾她。
婆媳之间相处的分寸和本事,需要双方都有才行。像阴晴的奶奶和妈妈这样,既没有这种手段,也没有心力,彼此相处下来,真是比唱戏还精彩。却不是一出好戏,闹得阴晴和她的爸爸头疼。
晚上,阴晴还在奋笔疾书。
奶奶轻轻敲她的房间门,她一打开门,奶奶就端着八宝粥走进来,把粥放在桌上:“晴晴,喝点粥。功课太多啦,喝一点补一补。”
她看着那碗粥,有一点犹豫。她的肠胃不是很好,如果晚上吃得过饱,或者是吃夜宵了,消化不好,就会影响晚上的睡眠。但是她抬头看见奶奶脸上松弛的皮肤,一道道皱纹,头上的银发,心里泛起一股酸楚。
她点头,拿起汤匙,笑着说:“好,谢谢奶奶。”
“傻孩子,谢什么。”
等她把粥吃得精光,奶奶才把碗拿走,去厨房里洗。
恰巧奶奶出门的时候,被妈妈看到了。
妈妈看到奶奶手里的碗,皱着眉:“妈,你拿着碗干嘛?”
“我给我孙女做宵夜吃。”
“哎呀,她肠胃不好的,你给她吃什么啊?”
“肠胃不好和吃八宝粥有什么关系!”
“她消化不好,晚上吃宵夜难受。”
“她没和我说,我不知道。”
妈妈冷哼“她肯定是不好意思说啦,你也就不会问问她?”
“你什么态度啊!你是做媳妇的人。”
阴晴早听到门口有动静,打开门以后,想要劝她们别吵了。哪知道,妈妈矛头突然指向她,说她畏畏怯怯,不明事理。
她有点生气:“不就是一碗粥吗?你至于吗?”
妈妈原本为了舒缓胸中的恶气,才教训她,见她顶撞,说不出话来,只想到亲生的女儿都顶撞她,不由得难受,只是又骂了她几句,就回了房间。躺回床上,听到耳朵旁的鼾声,她坐起身盯着丈夫的睡颜,不禁委屈,家里没有一个人帮她。
奶奶把碗洗干净,回到房间,眼泪从她浑浊的眼睛里流下来。
阴晴说了几句话打发奶奶去休息,重新写作业。她毫无睡意,望着窗外又大又圆的月亮,满腹心事。深更半夜,她无人可诉说,想到就算是白天,她也见不到江以涵,连打电话都不可以,江以涵去参加美术集训了。都说妈妈和女儿心连心,刚才那一出,她感到妈妈难过了,弄得她心里酸酸涩涩的。
她决定周末还是不回来了,即使能和相见的人匆匆见一面,可是,那又如何呢?她的人生并不会因为那一点开心而变得更好。她在学校里早就辞去了班长的职务,当班长不适合她,成为一个很普通的同学,每天也用功读书,却还是成不了拔尖的人。家庭里的琐事绕到她的头上,令她很是烦恼。心事越来越多,把她压得死死的。前段时间,她午睡起来整理橱柜,翻到了爷爷生前送给她的小香囊,那是爷爷特意去庙里求来给她保平安的,她从前和爷爷并没有一起生活很长时间,只有暑假的时候回乡下去小住一段时间。按理说相处的时间不多,感情没有很深刻才是,然而她当时捏着香囊,情绪完全失控,哭到连站也站不起来,巨大的悲伤裹挟着她。加上每次回来看到妈妈和奶奶针锋相对,笨拙的她根本起不到化解的作用,令她难受。
她对自己很失望,一个又笨又敏感的人能走多远呢?她把心事在月光下晾开来,潮湿的心事依然潮湿。漂亮和聪明,她哪一样都没占到,她如果是别人就好了,她怎么偏偏就是她呢,如此平庸无能,生而为她的痛苦她不想再尝了。
可是,她知道,活在世上的种种痛苦不会停止的,她的痛楚,长痛不息。
林忆松照例去老师家,他特意走得慢一点,因为已经连着几个星期没有在老地方老时间遇到阴晴了。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是旧同学而已,也没有深交过,见不到就见不到了,有什么好想的呢。
他下意识地摇摇头,接着摸出口袋里的单词本,想看几个单词。接着他看到一个老太太坐在石凳上,一只手撑在石桌上,一只手捂着腹部。他立马把单词本塞进口袋,一个箭步上前,然后蹲下来,仰视老太太,发现老太太满脸都是汗,神色痛苦。老奶奶看到有人来,先是紧张,害怕有人认出她是阴晴的奶奶,发现是个陌生人,便松了一口气。她最近一直这么痛,今天刚好想去买止疼药,结果在路上又疼起来。
“奶奶,你怎么了?需要我送你去医院吗?”
“不用的。老毛病了,我坐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好。”
林忆松又问了两遍是否要去医院,都被她回绝了,他想着把老奶奶放在路边不好,于是他问:“您家在哪里?我送您回家还不好?”
“哎呀,不要的。我就在这里待一会儿就行。”
他见老奶奶这么执拗,也就不再提了,只是守在旁边,以防万一,他能起到一点作用。他也不管补课的事情,毕竟人命关天。
老太太忍着痛,悄悄地打量他,觉得他有点面熟。忽然,她想起了孙女桌上摆的照片,她时不时会进孙女的房间帮她收拾,每次总要看看她摆在桌子上的照片,全家福还有毕业照,初中毕业照上面有一个男孩子和他长得非常相像。
这么一思索,她忽然来了讲话的兴致。
“年轻人,你在哪里读书啊?读到什么年级了?”
“我在一中,今年高三了。”
“哎呦,高三啦,高三辛苦的。我孙女今年也高三了,她是二中的。”